「讓他去客廳等,奉上碧螺春,說我和爺這就來。」她把丈夫推開,羞瞟他一眼,把解開的扣子扣回去,攏攏發,準備去瞧瞧這位故人。
全佑福雙拳握緊,垂在身側,突然而來不好的預感讓他心慌。
夫妻倆相攜進客廳,裴若衣上下打量這位故人。
只見這位年輕婦人,穿著一件金紗緞短羅裳,湖綠色水紗長裙,左手戴翠鐲,右手兩顆寶石戒指,梳著抓髻,斜插鳳釵,雖然不很漂亮,但面容清秀。
她一見裴若衣,就急急立起身,匆忙迎上前,眼中含著淚水。
裴若衣越看她越眼熟,直到婦人跪地,她才驚叫一聲,「閱琴?你是閱琴?」
「是的,小姐,我是閱琴,我找得你好辛苦啊!」
第10章(1)
兩個月後徐揚官道
馬車一路向南,舒適空暢的馬車裡坐著兩位貴婦,一位氣質優雅、美貌無雙,一位清秀沖和,很有富貴人家內眷的身態,而坐在車頭充當馬伕的男人,雖身著上好衣料縫製的錦袍,但面色黝黑,身骨粗壯,掩不住一身的草莽之氣。
這正是南下揚州的全佑福夫妻和閱琴。
車內兩個女人的表情有些奇怪,裴若衣是盡量裝作不在意,一會兒垂頭為夫君繡新的帕子,一會兒微微探出粉頸,打量窗外風景。
閱琴則始終觀察著她的臉色,一副有話要說又不敢說的模樣。她清清嗓子,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小姐,閱琴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麼樣了?這揚州府轉眼就要到了,你得拿定主意啊,我怕我家少……」她一頓,硬拗過來,「我怕許品少爺這會子就在一里地外的別館裡等著接你了,我--」
裴若衣冷然打斷她的話,「閱琴,除了來揚州接回我家人的骨灰,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值得我留下,你說的那件事,根本不可能。」
見小姐態度斷然,閱琴急了,又顧忌外面的全佑福,她只得坐到小姐身邊來,壓低聲量,「小姐,許品少爺從來沒對你變心過,當年是他爹見裴家被抄家後,苦勸他不聽,他爹用藥迷昏他,才把他帶來揚州的,他絕對不是負心拋棄你,這點我可以作證!」
「這件事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知道又能怎樣?」裴若衣有些奇怪地看她,「我記得當時你也反對我與他來往,為什麼現在又這麼替他說話?」
閱琴一時無法答話,默默垂頭。
「小姐,奴婢始終記得你的大恩,若不是你給奴婢銀子遣奴婢離開裴府,奴婢早就餓死在街頭了。我一聽說老爺少爺們被腰斬午門,就顧了人去收屍,沒想到那些官差恁地可惡,一具屍身就要銀一百兩。
就在奴婢走投無路的時候,許品少爺恰巧趕來,他也是念著小姐才來京城的,他花了錢上下疏通,才把屍身買下,但衙門不許把屍身帶走,我們只得就地火化,若不是愛小姐,許品少爺幹嘛要跑到京城,代小姐收屍?」
「你們這樣做,我很感謝,我會把錢還他,並一輩子都感激他。」
「可是……他要的不單單是你的感激啊!」閱琴苦笑。「小姐,他為了你,不惜反抗他父親,硬是把正妻的位置留下,就算現在有了幾房妾,也是許老爺硬逼他娶下的,你還不明白他的心意嗎?他一聽說你的消息,就打發我去接你,他說過,雖然你已嫁做他人婦,他不會在意,只要你……」
「住嘴!」裴若衣輕斥道,「我絕對不會背離我的夫君,他有恩於我,我發過誓,今生永不離開他。這種話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若被我夫君知道,別怪我不念曾經的主僕情分!」
「小姐……」閱琴暗急。
「閱琴你又是何苦呢?這樣撮合我,你心裡不苦嗎?」
「小姐,你……」
「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已經嫁給許品了嗎?」裴若衣挑眉,看她的眼光有一絲憐憫。「既然愛他,就不要讓自己陷入這麼可憐的境地。我與他,就算有過緣分,現在也結束了。我絕不做對不起我夫君的事。這事到此為止,我不想讓大牛知道,他心會不舒坦。」
她態度堅決,揚起手中已然繡好大半的絹帕,滿意地微瞇眼,嘴角含笑。帕子上威風霸氣的金色老虎很襯她的夫君呢!
閱琴見她滿臉幸福的表情,忍不住向車頭方向看了一眼。實在想不透,那種粗魯可怕的莽漢,是哪一點能配得上優秀出眾的小姐?!
就算他現在有了點錢吧,再有錢,能比得過累富三代、號稱江浙第一富豪的許家嗎?
他們不配,他們實在太不配了!
而車外的全佑福,早已把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他牽唇,微微苦笑。
妻子的話,讓他又是心痛、又是安慰。
這件事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知道又能怎樣?
我絕對不會背離我的夫君,他有恩於我,我發過誓,今生永不離開他。
她說得好不得已,她發誓不背離他,也只是因為他有恩於她……
全佑福斂下眸,陷入深思。
住在妻子前任情人華麗巍峨的宅邸是什麼感覺?
他奶奶的簡直難過透頂!
且這位情人腰纏萬貫、年輕俊朗,對他的妻子又是百般殷勒,萬般討好,完全不把他這個正牌丈夫放在眼裡,他氣、他怒、他惱,他恨不得去把那個人踹到天邊去,更恨不得馬上扛了老婆飛奔回張家口。
可是他只敢想想,不敢在老婆面前放肆,尤其還有一個那麼溫文儒雅、英俊癡情的勁敵在旁邊虎視眈眈,他本來就輸人家一大截了,萬萬不能再使十蠻力,讓老婆生他的氣。
他全佑福何時曾像現在這般窩囊?簡直如困獸,只能在房中來來回回焦急地走動。
現下,他的妻子又被情敵小妾之一--閱琴找去洗腦了,他明明知道一切,卻要裝作不知道,他、他、他快瘋了!
「全爺,我家少爺有請。」小廝恭敬地進來傳話。
終於來了!全佑福握緊拳頭。「知道了,我這就去。」
他整整衣裳,隨著小廝穿過造廊,經過一處水榭,紲過一片竹林,來到一處幽靜的亭台,身著一襲白衣的翩翩公子許品,正設下酒宴,在亭中等他。
那樣悠閒的雅態,滿身的富貴氣,全佑福立即被一股強烈的自卑壓得喘不過氣來。就算他心裡再難受,他也不得不承認,衣衣和這位許公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抱拳躬身。「許公子。」
「全爺來了,有請有請。」許品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優雅高貴。
明明他眉眼都是那麼溫煦和善,全佑福卻只覺咄咄逼人。
「全爺來了這幾日,小弟多有怠慢,在這裡設下點水酒、小菜,算是我招待不周的賠罪。」許品先奉上一杯酒。
情敵遞過來的水酒,就算是有毒,他也要喝。全佑福一飲而盡。
「全爺好酒量!」許品言不由衷地稱讚他,暗地裡卻想著,該怎麼把話挑明了講。
「我全佑福是個大老粗,許公子有什麼話,直說無妨。」全佑福也做不來兜圈子的事。
許品聽他這麼說,眼睛一亮。
「全爺好爽快,小弟就直說了!」許品鄭重的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直直跪地,「求全爺成全我和若衣妹妹!」
平地一聲炸雷,炸得全佑福一顆心四分五裂,血流汩汩。
若衣……妹妹?他,他怎麼敢在他面前,這樣叫他心愛的妻?!怎麼敢……提出這麼過分的要求?!
「全爺我知道你對若衣妹妹有恩,可恩情不等同於愛情啊。我與妹妹青梅竹馬,本來已經私定終身了,若不是兩家出了巨變,現在她早已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娘了!」
「你!」全佑福眼睛乍紅,揪起許品的衣襟,一隻鐵拳就要揮出去,他如受傷的野獸般低咆,「你怎麼敢這樣說?她是我全佑福的老婆,她要做娘,也是我全佑福孩子的娘!」
「她愛你嗎?」
許品一句話,讓全佑福霎時僵硬,他臉色蒼白地頹然倒回椅子上。
「我與她是彼此的初戀,我們幾乎從懂事起就喜歡上了彼此,我從小就知道,有一天,若衣妹妹會成為我的新娘,我相信若衣妹妹也是這麼想的。」
許品一臉美好緬懷的表情。
「我們情意相通,縱使她的家人反對,她也執意要嫁我。她跟著我絕對不會受苦,你呢?你能給她什麼?她那麼嬌貴,只適合生活在溫暖富裕的環境裡,跟你待在那麼窮苦的張家口,她還要沒日沒夜地為你受苦、擔心,你不會覺得不捨嗎?」說著,臉上浮上一絲不滿。
全佑福完全被擊敗,許品知道,只要再一步,這個粗壯的莽漢就要投降了。
「這傻姑娘知道家人全死後,萬念俱灰,再加上欠你恩情,才會用這種方式報恩,若你真的愛她,就該放她走,讓她去她真正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