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剪刀和梳子,她解開他身上的圍巾,輕輕拍掉落在他肩上的發屑後,她呵了口氣,淡聲說:「反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你若不記得,又何必問?」現在問這也了又能代表什麼或證明什麼?他不記得童年的她,那麼再問起當年,似乎也沒什麼意義。
她看著他,淡淡笑了笑。「走吧,我幫你沖洗一下。」沒等他,她逕自走進一旁屏風後的洗髮台。
那帶了點遺憾的口氣,讓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背影一眼後,才起身跟上。
指尖扣著袖口的衣扣,黎礎淵步伐沉穩地下了樓。
他敲了主臥室的門,沒人應聲,他猜測,也許會在樓下遇見她。
昨晚從娘家回來後,已是凌晨時分,他洗過澡就到客房睡下。今早一醒來,就見他的衣物整齊地掛在牆上的掛勾,他的襯衫和西褲還熨燙過。
他當然知道那是她幫他整理的。
結婚以來,他總是在曼麗那裡過夜,一大清早才趕著回來沖澡,然後換上乾淨的衣褲,再和她一道進康生上班。
他收在衣櫃的襯衫和西裝,每件都熨燙得很筆挺,連領帶也不曾見過皺折,他知道那都是出於她那雙手。
每次換上整潔且帶著洗衣精香氣的衣物時,他總不免要想,當她為他做這些事時,心裡想著什麼?她是甘願做這些還是邊做邊埋怨?畢竟,他與她的婚姻,和一般人並不一樣。
踩下最後一階,他沒在客廳看見她的身影,腳步隨即一旋,往餐廳和廚房方向而去。
餐廳燈亮著,但沒人,倒是桌上有幾碟菜,他走近,垂眸看了眼菜色。那雙大單眼皮的黑眸在看見一碟他瞧不出是什麼東西的菜色時,喉頭滾動了下,像極了無辜的拉布拉多。
好像很美味的樣子。
粗絲條狀,偏白色的物體,上頭有著香菜末,還泛著光澤。他感覺喉頭再度滾動了下,口腔中分泌出大量唾沫,他側眸看了看傳來聲響的廚房門口,確定不會被發現後,他迅速彎身,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塊粗絲,急急送進口中。
他先含了下,涼涼的,該是先冰過了。然後,他開始咀嚼,說它脆,又有著嚼勁,說它酸甜,嚼到最後竟有些嗆辣,味道有些像蘿蔔,但那淡淡的麻油香,又模糊了他的味覺。
是道很好吃的涼拌菜,只是他吃不出究竟是什麼東西……再看了眼廚房門口,他又捏了塊送入口中。
如果這是她自己做的,他不得不承認,她的廚藝還真不賴。這個是曼麗永遠也做不到的,她總說廚房油煙重,她受不了那味道。但細想起來,哪個女人不是在油煙中為家人做一頓飯菜的?
他咀嚼看那口感特別的小菜,沒察覺自己將妻子和情婦擺在一起比較,而且妻子的分數好像高於情婦。他當然更沒發現,陳可航躲在廚房門口後的身影。
她也不是故意躲著看他,只是當她端著手中那盤燙空心菜要走進餐聽時,覷見了他正用手指捏起涼拌蘿蔔絲的畫面。
那偷捏的姿態,竟讓她有一種幸福的錯覺,再見他嚼得起勁,似乎頗喜歡,她愉悅不已。
如果他還不能把情感寄托在她身上,那麼先把胃寄在她這裡,讓她每天都這樣餵飽他,有一天他是不是就再也離不開她了?這大概就是人家說的--「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見他終於嚥下口中那口蘿蔔絲,她端著燙空心菜走進餐廳。
「你早。」她佯裝沒看見他方才偷捏菜的孩子氣舉動,語氣平淡。「你應該餓了吧?!可以吃了。」
黎礎淵瞅著她。結婚以來,他不曾待在這個家裡面用過一餐,現在就這樣坐下來,會不會太奇怪?
老實說,外頭的早餐他吃膩了,她的廚藝又恰好對了他的味,他真想端著一碗白粥,坐下來大快朵頤一番。只是,這樣當真有點奇怪……
像是明白他的為難,陳可航沒說話,只是拿了兩隻小碗,轉身回去廚房,不多久,她就端著兩碗盛滿白粥的小碗走出來。
她把其中一碗放到他面前的桌上,擺上筷子和湯匙,淡笑道:「快吃吧,等等不是還要巡病房?別遲到了。」
他想了下,終究敵不過面前冒著熱氣的清粥,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他很久沒吃到這最愛的中式早餐了,睡在曼麗那裡,他每天清晨醒來,還得自己先在外頭買早餐,然後一路邊吃早餐邊開車,趕著回來梳洗。那種吃法,只是在填肚子,根本嘗不到什麼美味。
「你早上哪一診?」就這樣突然和她共桌用早餐,是有點奇怪,他順著話題問她,轉移那份怪異感。
「今天輪兒科。」她也拉開椅子,坐在他正對面。
薄唇微掀,吹了吹熱粥後,淺嘗了一口。「我記得今天是打預防針?」他沒記錯的話,兒科固定每週一和每週四開放預防針施打。
「嗯,所以會比較忙。」她舉筷,夾了空心菜。
然後,兩人陷入一片沉默,散著淡淡粥香的空間裡,只有碗筷輕碰的聲響。良久,他忽然想起什麼,停下了進食的動作,抬眸看她。
「曼麗--會為難你嗎?」他目光直勾勾的。
「嗯?」她揚睫,似有困惑。空心菜還在她口中,鼓起了她的面頰,她像含著糖球的孩子,有幾分稚氣和純真。
他發現她一旦露出困惑的表情時,那雙澄淨的眼睛,就很像小鹿。「我的意思是,曼麗平時工作上會為難你嗎?」
「她為什麼要為難我?」
「她個性比較好強,要求也比較完美,要是遇上她看不過去或是不滿意的事,挨她罵是有可能的。」他見識過曼麗大聲斥責護士的樣子,言語犀利,甚至不顧方面子。
不能否認,醫院有像她這樣的人來領導整個護士群,那些護士們的工作態度才會更嚴謹,但陳可航再怎麼說也是他的妻子,是助他成功的一步棋,他怎麼能讓曼麗有機會去為難她?
「你別去惹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突然覺得該這麼對她交代。曼麗是個手腕很高的女人,他欣賞她的成熟美麗,和那份自信。但相對的,她那樣的女人也很傲,若讓她知道陳可航就是他的妻,絕對會被鬧得雞犬不寧。
她楞了下,隨即低下眼眸,她將空心菜咀嚼嚥下後,才輕聲道:「她是你的情人,我不會去惹她,這點請你放心。」
他以為她會去欺負他的情婦嗎?她又不是吃飽沒事做。
筷子撥動著碗裡的米粥,她突然失去食慾。片刻,她站起身來。「我吃飽了,你慢用。」她端著自己使用過的碗筷,轉進了廚房。
看著她的背影,他知道她誤會了,卻也不想開口解釋。
他和她的婚姻本來就沒有感情基礎,她要怎麼看他,又有何關係?
第4章(1)
「一、二、三、四、五、六……」都六個月了?行事歷的月分上被紅筆上記號,原來她和他結婚六個多月了。
陳可航趴在床鋪上,看著行事歷上被紅筆住的月分,兩條小腿晃動著。
六個多月,他睡在家裡的時間連十根手指都數得出來,與她同桌用餐的次數一樣是十根手指就算得出來,再這樣下去,她如何讓他對她日久生情?
在康生時,大多時候都是各自忙著,即使跟了他的診,也極少聊到工作以外的事,回到家,幾乎只有她一個人守著這棟房子,他有什麼機會能對她日久生情?
白天,她跟著他到康生上班,晚上若沒排上班,她就回來做晚飯,但他從來沒回來吃過。就算進了家門,也只是上樓拿他的東西後,就又驅車直奔他情婦住處。
她一個人吃飯、洗澡、洗衣服、看電視,然後再將他的衣物燙整,一天就這樣過去,她又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醒來,一個人做早餐、吃早餐。
什麼都一個人,那結婚到底有什麼用處?她這樣的生活和婚前有何不同?
答應和他結婚時,她就偷偷給自己訂下一年的時間,若是經過一年,他仍然對她沒有感情,她就會逼著自己死心。現在,都半年過去了,剩下半年不到的時間,她還有把握能讓他愛上她嗎?
她手心撐起下巴,胡亂想著。
如果他拿到了康生院長的位置,而他們之間依舊沒有進展的話,他會怎麼做?和她離婚?還是繼續這種有名無實的婚姻?
那麼她自己呢?她會和他離婚,再去尋覓屬於自己的真正幸福?還是一樣過著目前這種獨守空間的生活?
黎礎淵……她在行事歷的空白頁上寫了他的名字。
黎礎淵……黎礎淵……黎……握筆的手突然一晃,他的黎字被拖出長長一條藍線。她瞪大了眼,卻不是看著那名字,而是她發現--床鋪在動。
一種恐懼驀然升起,她迅即轉過身子,坐在床鋪上,眼睛還是瞪得好大。她身下的床鋪在動,衣櫃和梳妝台發出嘎嘎聲響,她看見梳妝台上的幾瓶保養品全在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