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於他的存在,沈熙文以緩慢的動作,輕輕地拿起筷子,高高地挾起麵條,大口大口地送入口中,咀嚼幾口,左手端起小瓷壺倒入馬克杯裡,用驚人刺耳的聲音喝了一大口熱茶。
泡麵的熱氣把眼鏡蒸得白濛濛一片,她不以為意地推了推眼鏡,又繼續大口把麵條吸到嘴裡。
吞下嘴裡的食物,沈熙文故意摸著心口,誇張地說:「哦!我實在太餓了,你要吃剩的嗎?或許我可以留一點給你,還有,我的老闆是杜爺爺,不是你。」
杜仲揚不敢置信地張大眼睛看著這一幕,食慾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氣憤,從來沒有女人用這樣的態度對待過他。而且明明知道他是屋子的主人,還敢用這樣毫不尊敬的口氣說話,真是不知死活!
二十分鐘前,杜仲揚才從機場回來,十一點半下飛機,他不想驚動任何人,坐計程車直接回到家中。
這幾個星期,回台灣的日期一直在變,最後他索性不連絡家人,處理好美國的房地產事務,就逕自整裝回國。想不到一回家就聞到一股肉燥香,他來到廚房,看見她在煮宵夜。他早就餓了,不想驚動劉管家,現在既然有現成的,就暫且隨意吃吃就好。
沒有想到自以為是體恤下人的念頭,結果竟然和他想像的完全相反。
「你是誰?」他問。
沈熙文挺起胸膛說:「我是小黛的家庭老師,沈熙文。」
「來多久了?」他問。
「三天半了。」
很好,只有三天,如果辭掉她,小黛應該也能很快適應。
「誰介紹你來的?」
「杜爺爺的朋友,黃教授。」
「哪個學校的?」
「T大。」她說。
「教什麼?多久?多少?」他的問題精簡,直擊重點。
「什麼都教,一個暑假,包吃住,十二萬五千。」她也不多浪費一個字。
還不是拿錢辦事的人,有錢什麼都辦得到。
杜仲揚犀利的望著她,右手伸入褲袋裡面,拿起皮夾抽出一張千元大鈔,放在長桌的一角,冷冷地說:「一千塊,替我煮一份一模一樣的,這樣夠了吧?」
沈熙文推了推眼鏡,仔細的看清楚那張千元大鈔,原本怒氣就要爆發了,但是轉念一想,她很快地咧嘴一笑。
杜仲揚看到她的笑容,不意外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又輕易的用錢解決了一件事情。
但是,接下來沈熙文的動作卻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她手指大大的張開,比了一個「五」的手勢。
「什麼意思?」杜仲揚疑惑的問。
「煮一樣的面和一壺綠茶,要五千。」沈熙文揚起親切和善的笑容。
「五千?你用我的東西還喊價五千?」
「泡麵和綠茶是我自己的,而且我的工錢比較貴,好歹我也是名校的學生,不是廚師,也不是管家,你派我煮東西,就是這個價錢。更何況在半夜十二點半,特殊時間,特殊狀況,現煮現吃,不必多等,保證美味可口。」她不疾不徐地解釋,頗有行家談判生意的嘴臉。
「你很會做生意嘛!」
「謝謝誇獎。」她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杜仲揚拿出皮夾,繼續抽出四張千元大鈔,輕輕地放在桌上,這一次驕傲自大的神情消失了,態度像付錢買單般自然。
「五千,一樣的東西。」
☆☆☆☆☆☆☆☆☆☆ ☆☆☆☆☆☆☆☆☆☆
過了四分五十五秒。
沈熙文一邊煮開水、切洗蔬菜,還一邊悠閒地把桌上的泡麵吃完,杜仲揚忍著飢腸轆轆的肚子,冷眼旁觀著她毫不害羞的吃相。
在最後五秒倒數前,她把面端到他的面前。
「讓你久等了,真不好意思。」
「你也會道歉?」杜仲揚等不及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把面送入口中。
嗯……真是不賴!雖然只是碗加料的泡麵,但卻是他想念許久的口味。
「我是小黛的家庭老師,要建立好榜樣,這種基本的禮貌我當然不會少。」沈熙文理所當然地說。
他大嚼著嘴裡稍嫌太老的蔬菜,冷冷地說:「我懷疑小黛有你這樣的老師,會受到不良的影響。」
沈熙文張大嘴巴,不敢相信他竟然敢懷疑她的教學能力。
「不良影響?我才害怕你回來,會影響小黛沾染到你的自大驕傲和目中無人!」
杜仲揚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溫熱的綠茶,一天的旅途勞累,在這時候全都在食物中得到了紓解。
很好,他有精力好好對付她了,就不相信他會制不住一個小小的家庭教師。
他冷笑的回擊:「我什麼時候驕傲自大了?如果是因為你的自卑,而讓你過度敏感的以為我驕傲,那我也無話可說,只有對你抱歉了。」
沈熙文仰頭大笑。「哈!我自卑?真是天大的笑話!讓我告訴你,到底你是哪裡驕傲無禮!」
杜仲揚用手托著下顎,準備洗耳恭聽。
「聽好——剛剛你站在廚房門口,劈頭就問我前面的東西是什麼,然後也不問這食物是誰的,開口就要我拿去你的房間給你;你聽到我不甩你,就想用權力來威脅我;我執意不給你,你竟然用錢來收買我!所以我說你驕傲自大,一點都不過分,不過,相信你這種人一定不會反省,只會以為這是一種讚美,不是批評,所以我也不想跟你太計較。」
不愧是個老師!杜仲揚沉默的聆聽她的長篇大論,等她停止,才清了清喉嚨,神閒氣定的說:「沈老師,你喜歡這份工作嗎?」
沈熙文不甘願的說:「還不錯。」
「你還想保住這份工作吧?」
「嗯……」沈熙文百般不情願的輕嗯一聲。
「很好,雖然是我爺爺請你來的,但是薪水是我出的,所以你應該是要聽我的吧?」
「原則上是……」
杜仲揚打斷她的話:「原則上就是,那好,不管我無禮幾次,如果你不高興,盡可以走人,因為給錢的就是老大,對不對?以後我說什麼你都要聽,對不對?」
這一次沈熙文不再回答,她瞪了他一眼,轉過頭,昂起下顎,嘴唇緊閉著。
氣死人!她剛剛口沫橫飛的說了一大堆,非但沒有讓他感到羞愧,反而讓自己面臨到被炒魷魚的危機。
十二萬五千,一個暑假包吃住,只要陪一個小女孩讀書,還可以住在鳥語花香的漂亮大宅,有許多剩餘的時間可以隨意安排自己的事情,實在是找不到比這還要適合她的工作了。
十二萬五……十二萬五……好!就看在十二萬五和剛剛的五千塊分上,她就閉嘴吧!
「沈老師,你還沒有回答我呢!」杜仲揚追問著。
一秒、兩秒、三秒……
「對。」許久,沈熙文才勉強地吐出這一個字。
「很好,我們終於有共識了。」他站了起來,滿意的說,一舉一動散發出來的沉穩力量,對照沈熙文的冒失更顯得笨拙可笑。
沈熙文看著他離去,跺了跺腳,憤憤地別過頭。
☆☆☆☆☆☆☆☆☆☆ ☆☆☆☆☆☆☆☆☆☆
一早,劉管家看到杜仲揚的行李放在樓梯口,知道小老闆回來了,連忙大聲喚傭人準備早餐。
小黛連跑帶跳的來到餐桌前。
「小黛,你哥哥昨天晚上回來了,你先坐下來吃,我把這個送到老爺房間。」劉管家端著餐盤說,杜老爺身體不好,她得親自將早餐送去他的房裡,順道報告少爺回來的消息。
「我去叫哥哥!」
小黛和杜仲揚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杜仲揚十歲的時候,全家移民美國,沒多久,杜仲揚的母親因病去世,自此杜仲揚的父親杜如峰風流史不斷,將女兒和兒子丟給管家和父親照顧,自己一個人四處遊歷,很快地再娶,又離婚,又再娶,又離婚,身邊的女伴一次比一次還要年輕,小黛就是杜如峰第三任妻子生的女兒。
杜老爺一直覺得愧疚,是他寵壞了獨子,讓獨子從小就養成了不負責任的態度,從來就沒有承擔過一個做父親、做兒子,甚至於做丈夫的責任。
幾個月前,杜老爺的身體狀況日漸衰弱,他們才從美國移居回來台灣。
小黛等不及衝進樓上哥哥的房間裡,看到哥哥埋在大床中央,她一個快步,縱身一跳。
「哥哥,你回來了!」
「啊——」整張床像十級大地震搖晃了起來,杜仲揚又昏又累,連叫妹妹停止的力氣都沒有。
「哥哥、哥哥!起來了啦,我已經一個月沒有看到你了!」
杜仲揚和同父異母的妹妹相差十六歲,當小黛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小嬰兒,她的母親就拋下她離開父親,杜仲揚自此不但擔起哥哥的角色,也身兼父親的責任,看著小黛漸漸長大,兄妹的情感也是有增無減。
杜仲揚用手臂蓋住眼睛,滿是困意的呻吟。「唉!小黛,讓哥哥再多睡一會兒,我昨天晚上才剛回來,時差還沒有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