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允許自己動真情,因為那只不過給了傷害自己的機會。
那種痛,一輩子一次就夠了。
比起全心全意付出之後被可笑又殘忍的理由拋棄的痛苦難堪,他寧可忍受偶爾來襲的孤單寂寞。
玄曜風猜想,依蘇建武愛面子的個性,讓他丟臉蒙羞的人即便是他的親生女兒,下場也絕不好過。
她想得到的,他偏不如她的意。
她扼殺他的幸福、他的真心,那份不甘,仍持續累積加深。
何時能徹底化解,他始終得不到明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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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建武最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
方家果然受到雜誌爆料的影響決定解除婚約,並臨時抽資,不再與霸天企業合作。
原本友好的兩家,幾經溝通協調不成,關係已然破裂,沒有轉圜的餘地。
接獲消息後,蘇建武無法承受事實的打擊,就這樣病倒了。
在他住院期間,又聽聞另一項噩耗,令他震驚萬分——
他所擁有的霸天企業股分已非最高席次,近期將會召開臨時董事會,對他做出檢討與處分。
他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走錯一步棋,竟落得全盤皆輸的局面。
接二連三的重擊,致使他的病情益加嚴重,一蹶不振。
「爸爸,對不起……」戀青守在病床旁,滿懷自責與愧疚。
她遵從父親的指示,每天都到方家請求諒解,卻在開口的同時感到滿心罪惡。
犯錯的是她,她有什麼立場、什麼理由要求對方原諒?況且,她從來就沒愛過她的未婚夫,她的身心都只給了一個男人……
那個已不愛她、視她如仇的男人。
錯綜複雜的思緒與情感緊緊揪痛她的心,她對接下來的事沒了主張、失去了方向,茫然無措。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所有事情都獲得圓滿的解決?
戀青吁了一口長氣,試圖紆解橫亙在胸口的悒鬱與憂煩。
在一旁的蘇夫人同樣也紅了眼眶。
都怪她和丈夫太同一個鼻孔出氣,始終堅持女兒遵照他們的意思走,一逕的以為他們做的決定才是最正確的。
沒想到……到頭來事與願違,反而落得一場空。
思及此,蘇夫人不禁感慨萬千,悲從中來。
戀青握住母親的手,希望給她一點力量,也給自己一點支撐。
「戀青……」蘇建武勉強睜開眼,虛弱的喚道。
「爸——」她強忍著淚水回應。
「方家原諒你了嗎?」蘇建武因太過激動而氣虛。喘了幾口氣,才能繼續往下道:「婚禮是不是照常舉行?」他滿懷期待的問。
戀青抿著唇,不敢告知悲慘的實情。
「他們怎麼說?」蘇建武追問。「俊樺那麼愛你,應該會原諒你吧?」
戀青別過頭,不想讓父親看見她的眼淚,以及自己哭泣的臉龐。深吸一口氣,她盡量以平靜的口吻,言不由衷道:「俊樺這陣子比較忙,沒能跟他見面。」
蘇建武的呼吸淺而急促,咳了好幾聲,吃力道:「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得到他的諒解……」
戀青沒有搭腔。
方家人根本不聽她任何解釋,甚至對她冷嘲熱諷,沒給她好臉色看,她和方俊樺復合的機會渺茫……
「好了,你快去找俊樺。」蘇建武催促著,沒了往常的氣勢。「就算下跪、磕頭都不要緊……」
戀青搗著嘴,不敢讓父親聽到她的哭聲,想趕在放聲大哭前離開病房,但她手才搭上門把,門卻被從外面推了開來。
她狐疑的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冷峻的男性臉孔——
她的淚凝結在眼中,怔怔的望著意外的訪客。
玄曜風瞅著她淚眼婆娑的蒼白嬌顏,忽然勾起嘴角,惡意的調侃。「怎麼?什麼事讓蘇家千金這麼傷心?」
「誰?」聽到男人的聲音,蘇建武感到奇怪。「是俊樺嗎?」
玄曜風撇唇輕笑。
「你來幹什麼?」戀青語帶質問。
「我來看看你們父女倆的下場有多淒涼。」他笑著,看著她的眼神卻異常冰冷。
冷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凍得她的心無法躍勁……
「什麼意思?」蘇建武試著撐起身子,想看清楚來者何人。「你是誰?」
「過去,我是你瞧不起的窮小子,現在和未來,會是你恨之入骨、奪走你一切的勝利者。」玄曜風靠近床沿,居高臨下的看著滿臉菜色的蘇建武。
「你……」蘇建武認出他,被他強而有力的黑眸震懾住。
「看清楚了嗎?」玄曜風沉聲道。
「你……」蘇建武聽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是……你……」
「對!」玄曜風乾脆俐落的承認。「收購霸天企業股票的人是我,讓你高貴的女兒,登上八卦雜誌封面的也是我。」
戀青悲憤的瞪著他,心口像被捅了一刀,劇烈疼痛後,便已麻痺。
蘇建武驚駭的瞠大眼,口中反覆低喃:「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不相信一個沒有身份背景的窮小子,能夠有能力扳倒他。
縱使已經病倒,他還是鐵齒的固執己見。
「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玄曜風嚴厲的反駁。「事實不就擺在你眼前?」
蘇建武渾身發抖。「你……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斂眉,咄咄逼人。「問得好!」他表情冷凝。「當年你四處打壓我,又有什麼好處?」
蘇建武啞口無言。
病房裡突然陷入一陣緘默。
半晌,玄曜風才徐徐開口:「我蟄伏了五年多的時間,等的就是這一刻。」
語畢,他回身,將她哀戚恍神的模樣納入眼底,本以為自己終於能夠在他們父女倆面前揚眉吐氣,應該會感到得意暢快的,但他卻揚不起沉重的嘴角。
戀青神情木然,心已被他搗毀粉碎。
她的愛,換來的只有他一次次無情的傷害。
為了他的將來,她不惜犧牲幸福,聽從父親的安排忍痛離開,飽嘗思念折磨之苦,心心唸唸的全都是他,眼裡心裡再容不下其他人,包括自己。
她變賣所有昂貴的珠寶首飾,連同多年來的積蓄全都給了他,希望那些錢可以讓他少吃一點苦。她腦中盤算、計畫的,都與他息息相關,只要他過得好,她什麼都願意做。
然而所獲得的代價,卻是他冷酷絕情的對待,和一顆碎裂不堪的心。
「夠了嗎?」戀青輕啟唇瓣,聲音微弱而縹緲。
玄曜風瞇起眼覷住她,臉色深沉。
「一切的發展與結果,你滿意了?」她的語氣沒有起伏,彷彿事不關己。
她空洞的雙眼、疏離平淡的態度,讓他的胸口猛地悶了下,似挨了一記重拳。
「可以請你離開嗎?」戀青心口一片荒蕪,面對他,只有絕望與死心。
這樣的男人,她愛不起,也不想再愛。
也許遺忘需要一點時間,但她相信不會太久。
望著她沒有感情的死寂黑瞳,玄曜風驀地感到莫名的憤怒。
那次在派對會場外失控與她熱吻並發生關係時,他猶記得她熱情的回應,與隱約曾在耳畔說著的愛語……
他只當作是她一時激情興起,並不具任何實質意義,然而現在這個關頭,他卻該死的介意起來。
目的達成後,表示他們之間將不會再有牽扯,也沒有再見她的借口。
但還不能結束,他不想就這樣結束。
玄曜風的目光牢牢鎖著她毫無血色的容顏,內心受到一股強烈的衝擊。
「請你離開!」戀青加重語調,再度下達逐客令。
就讓所有恩怨情仇,都在今天做個了結吧!
她累了、倦了,不想再為別人著想,想為自己而活。
「走啊!」她甚至動手推他。
玄曜風被動的移動步伐,心頭好像有什麼剝落,有些隱隱作痛。
「把……我的董事長位子還給我……」蘇建武執迷不悟,還不能接受這段期間內,從高高在上到一無所有的落魄窘困。
他風風光光了二、三十年,如今卻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徹底擊垮,視面子如命的他,卻尊嚴盡失,只能躺在病床上,束手無策。
他混沌的腦子裡,浮現了「風水輪流轉」幾個字,令他意志益發消沉。
種種記憶排山倒海而來,想起他過去辛勤不懈的奮鬥、爾虞我詐的施計,漸漸地,他被名利蒙蔽了雙眼,貪心的想要更多更多,沒有利益可言的事絕不會做,沒有助益的人,在他眼中只是多餘的絆腳石,不計手段的剷除搬移。
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女兒的幸福設想,限制她的交友狀況、控制她的感情發展,實際上,不過是為了壯大事業而鋪路。
但他錯了嗎?
唯有事業有成的男人,才能給妻小衣食無缺、物質極佳的生活。
唯一的女兒,他也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當個無憂無慮的少奶奶,所以他幫她過濾篩選,淘汰掉他認為不合格的對象。
當父親的,這點心思難道有錯嗎?
「我沒有錯……」蘇建武喃喃低語。「我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