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去呢?
黑延棠今天出院,照流程應該差不多辦好出院手續,沒意外多半能在十二點以前離開醫院。她最近值小夜班,這時候不該在醫院。
可是,他昨天說要請她吃冰,如果她去醫院,不會太奇怪吧?
她很想再去見見他,也許以後沒機會見面……艾思思停下腳步,撐著腰喘息,時間一分一秒逝去,她躊躇半晌,忽然奮力朝醫院奔去。
耳邊彷彿響起七年前,他用低沉嗓音跟她說:「你是艾思思嗎?」
那時她吃完鍾其漢買給她的哈根達斯冰淇淋,滿嘴甜膩,跟鍾其漢要了片青箭口香糖,薄荷味才在嘴裡散開,黑延棠抱著卷宗停在她面前,她坐在椅子上,斜靠著鍾其漢仰頭看他。
那是張年輕又好看的臉,她記得她看呆了幾秒才應聲。
「嗯,怎樣?我媽是艾怡芳,我們陪她過來協助調查,現在可以走了?」
他那雙眼有幾絲她最討厭的憐憫,從小到大她看得太多,就在她受不了想跳起來,用囂張態度抹去他眼裡的憐憫時,他平靜溫和地開口了。
「你母親剛剛已承認殺人,所以不能跟你們回去。」
艾思思狂奔著,幾乎快吸不到氧氣,一幕幕過去在她眼前飛掠而過,她怎麼可以不去看他,他要出院了,以後他們可能不會再見面。
她衝進醫院大樓,又看腕表一眼,十一點十五了,會不會今天出院手續辦得特別順利?黑延棠會不會已經離開醫院?
電梯開門,艾思思跟著人流擠進電梯,按了病房樓層,她汗流滿面,心跳飛快,不住地喘氣,難受地想,萬一他已經離開醫院該怎麼辦?
抵達樓層,她衝出電梯,直奔黑延棠住的單人病房,著急得忘記敲門,直接開了門。
黑延棠正坐在病床上整理要帶走的東西,聽見開門聲,看進來的人是艾思思,旋即粲笑。
「我以為你忘記我今天出院了。」他走到小冰箱前,從冰箱拿出兩盒哈根達斯冰淇淋,把一盒遞給艾思思,「說好要請你吃冰淇淋的。」
艾思思接過冰淇淋,打開,又接了黑延棠遞過來的塑膠湯匙,舀一口冰淇淋,含進嘴裡。
這口冰淇淋,距離上一次吃已經有七年之久,這麼長的時間她像是作了一場夢。
化掉的冰融成滿口甜,她的人生很久沒這麼甜了。
黑延棠笑著拉住她的手肘,兩個人走到病房裡的長沙發,「坐下來,慢慢吃。」
艾思思坐下來,又吃幾口冰淇淋,見黑延棠不動,問:「你不吃嗎?」
「你夠不夠吃?我可以把這盒留給你。」
「不用了,冰淇淋熱量很高,我一早上跑步消耗的全回來了。」
黑延棠看她一身汗,將冰淇淋放旁邊,起身到行李袋裡拿了一條全新乾淨的毛巾,到洗手間將毛巾浸水擰乾,走回來,低頭看她。
「毛巾是全新的,我媽買了一整包,我住院這陣子才用兩條,你擦擦汗吧,醫院冷氣強,不要感冒了。」
「呃……喔,好。」艾思思有點慌亂,放下冰淇淋,拿來毛巾,擦臉、擦流汗的頸部,然後將毛巾擱在大腿上,繼續拿起冰淇淋吃,「你也吃吧,別害我變胖。」
黑延棠點頭打開冰淇淋,吃了兩口,「你常運動?」他忍不住望向她緊實的肌肉線條,看來是經常運動的模樣。
「除非值急診班,每天通常跑十公里。」
「急診班特別累嗎?」黑延棠問。
「狀況比較多,也算比較累,經常會超過工作時間,有時值夜班回到家都隔天中午過後了。」
「想過換到比較輕鬆的地方嗎?好比一般診所,應該比大醫院輕鬆。」
艾思思笑笑地吃掉最後一口冰淇淋,「我現在年輕,是體力最好的時候,而且對我來說,醫療不只是一份工作,我不太會說,不過我想你的好兄弟白醫生應該能理解我的感覺。」
「小艾受歡迎不是沒有道理的,我想被你照顧過的病人,都能感受到你付出的心意。」黑延棠的冰淇淋還剩大半,看艾思思偶爾視線掃來,他把盒子遞到她面前,「你可以吃我沒碰到的那一半。」
「這樣你會吃到我的……」口水。艾思思還在遲疑,黑延棠卻拿過她的湯匙,往剩下的那一半挖了一大匙,將湯匙遞到她嘴邊。
「我不介意啊。」黑延棠說,渾然不知他笑開的酒窩擁有無法形容的魔力。
艾思思被那兩罈酒窩催軟了心房,非常聽話地張口含住他送來的冰淇淋。
門被輕輕推開,連如嫻進門看見的便是兒子喂艾思思吃冰這幕,先是不敢置信的怔楞,接著飛快回神,溫和平靜地道:「你們慢慢聊,棠棠,聊完再打媽媽手機。」門被輕輕關上。
艾思思一陣尷尬,等尷尬平復後,她爆笑出聲,還差點被嘴裡融剩的冰嗆到,她邊笑邊說:「棠棠?你的小名好像女孩子……哈哈……」
「很高興我的小名讓你這麼開心。」黑延棠沒怎麼好氣地說。
艾思思終於笑夠,勉強止住笑,「對不起,可是……那聽起來好秀氣,跟你不太搭。」
黑延棠聳聳肩,將剩下的冰淇淋解決光。
艾思思看向空盒,腦子又瞬間當機,剛剛他吃光剩下的冰,不就等於也吃到了……她的口水?!
她臉頰撲上緋紅,死盯著黑延棠手裡的空冰淇淋盒。
黑延棠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向冰淇淋盒,瞬間瞭解她在想些什麼,他半是惡作劇、半是認真地靠近她耳邊,儘管聲音很低很低,卻十分清晰地說:「我覺得很甜,不知為何,小艾吃過的冰淇淋特別甜。」
轟!艾思思像是被扔了地雷,眨眼間被一句話炸得四分五裂。
「你……」她一個字出口後,半天沒有下文。
黑延棠見她尷尬害羞,忽然有些過意不去,剛才出口的話很像調情,可是他對艾思思的感覺特別複雜,而且暫時沒想要什麼進一步的關係,他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不可否認,住院這陣子見識到艾思思的好人緣,他很驚奇,被艾思思照顧的病人,相處幾天後多半又熟又熱情的喊她「小艾」,左一句小艾,右一句小艾,沒幾天,他也跟著大家一起喊。
她的好人緣不單只來自於異性,當然她清秀可人不在話下,在以貌取人的普遍現象裡,她確實有優勢,但住院這些日子,他能感受她對病人付出的善意與熱情,她能體貼病人的疼痛,在每回的侵入性治療後溫言細語對待對方,那不是每個護理師都能做得到的。
她的好人緣是從孩子到老人,從男人到女人,凡是被她照顧過的病患,都會感受到她的體貼與付出,他也是其中之一。
「小艾,我願意當你的一一0,報答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你是個很好很好的護理師,能被你照顧到的病患都很幸運。」
「我只是做我的工作而已。」艾思思低語,剛才彷彿啟動迷幻魔法,但才一眨眼,他們已經回到現實。
她想,男人如果心動,絕對不會說「我願意當你的一一0」,這話完全沒有浪漫成分,哪怕再笨的男人都不會那樣說。
而黑延棠很聰明,所以如果他對她有一絲絲喜歡,肯定不會那樣說。
剛才的話大概是想鬧她吧,順便報復一下她笑他的小名。
「一天有二十四小時。」黑延棠突然冒出這句。他墨黑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著艾思思,她臉頰粉嫩,讓人很想掐一掐。
「怎樣?」艾思思見他沒繼續說,於是追問。
「二十四小時有三班護理師。」
「嗯。」她輕輕地應了聲,大概知道黑延棠想說什麼,徐緯璋也曾說過類似的話。
「我只請你吃冰淇淋、阮伯伯沒有逼兒子跟其他護理師要電話。小艾,你做的並不是只有工作而已,病人其實是最敏感的,我相信被你照顧過的人,都感受到你的付出。」
真的跟徐緯璋說過的類似呢。他說,她的好,凡是接觸過她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但她多想問問,如果她不好呢,他們還喜歡她嗎?
如果她一無所有、什麼也給不了別人,還會有人願意站在她的立場為她想嗎?
還有人會像七年前的黑延棠一樣,溫柔地對她說那些話嗎?
「黑先生,我真的能打電話給你嗎?有需要的時候。」艾思思小心翼翼問。
「當然,任何時候,我說的是真心話,並不是在跟你客氣。」
「我懂了,謝謝,我耽誤你太多時間了,我今天值小夜班,應該回去補一下眠。再見,黑先生。」
「希望我們下次見面是在醫院外面。」黑延棠微笑,「再見,小艾。」
「呃……你的工作會常常受傷嗎?」艾思思忽然想到這件事,她眉頭深鎖,神情擔憂,想起值急診班那晚,他渾身是血、昏迷不醒躺在救護床上的模樣。
她不想再一次看見那畫面,不想他再受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