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坐我的車很安全。」
「哈。」她笑了,指指他腳上的傷勢。「沒說服力。」
「我是被撞的,不一樣。」
「所以出車禍跟技術好壞無關,你技術好有什麼用?別人技術爛,你還不是一樣倒霉。」
「也對。」
「對吧?」她攙住他手臂繼續往前走,但他沒跟著移動腳步。她回頭看著他。
「怎麼了?」
「在醫院躺了一年是很嚴重的傷勢吧?」他眼神好認真,低沉的嗓音好溫柔。「……幸好你活下來了。」
真的,他是真心這樣想的,感謝她活下來了。在這麼冷的夜晚,讓他還能面對這張可愛的臉,還能在寂寞的歲月裡,遇到這個愛笑的汪樹櫻,他真心感謝,如果當年她沒有活下來……杜謹明想到自己將繼續過去那種乏味枯燥的生活。當時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可是,此刻看著汪樹櫻柔美的臉龐,想到過去的生活,竟覺得可憐又悲哀。
他已經回不到過去了嗎?難道他的人生是以汪樹櫻出現前、出現後來劃分的嗎?是啊,在她出現後,他的人生已經不同。
「我很高興……你活著。」他說。
汪樹櫻聽著,傻愣愣看著他,竟然眼眶濕潤,被充滿感情的聲音感動了。
她怎麼了?心情亂了。
一直是愛慕韓醫師的,沒錯啊。可是,可是啊,她目光閃爍,心情不定。可是眼前這個男人,總是挑起她各種情緒,讓她忽然生氣,忽然高興,一下緊張,一下大笑。她的情緒像洗三溫暖,一再失控。
此時冷風刺骨,黑夜裡只有街燈映著他們身影,在成排黝暗的紫檀樹前,在偶爾馳過的汽車聲中,他們凝視彼此,忽然都沉默了。
在這目光交會的片刻裡,他們似乎感覺到某種類似宿命的東西,冥冥中影響著他們。只是凝視彼此的眼睛啊,為什麼……好像身外一切都可棄之不顧?只是這樣看著對方,感覺像會被對方融化……
※※※
在小套房裡,李東海等著老闆過來。
他西裝筆挺,正襟危坐。原本他只是一名小小的門房,因為做人老實,沉默寡言,在精英商旅工作三年後,杜謹明聘他為專屬司機兼特助。李東海三十九歲,體格強壯,個性穩重,不管老闆要他做什麼,他都不會多問。最厲害的是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保持一貫的木然表情。所以當老闆要他弄套房,他馬上處理好,靜靜等候。
所以像現在老闆跟一個陌生的女子過來,他開門看見時,眉頭也沒皺一下,保持冷靜。
李東海看老闆向他使個眼色,聽老闆跟那女人介紹他。「這位是我的老闆,這是他提供給我住的宿舍。」
李東海很配合的朝他們點點頭,保持鎮定。
汪樹櫻朝對方一鞠躬。「老闆好。真不好意思,下午李東海為了幫我,車子被撞了,真的很抱歉,謝謝你不追究。」
李東海?「唔,唔。」正牌李東海表情略微僵硬,只是木然的點點頭,趕快把套房鑰匙交給杜謹明。「我還有事,我是來……來……看看他的……傷勢。」不愧是杜謹明的心腹,非常稱職地順著老闆的意思演下去。
杜謹明給他使個讚美的眼色,把門推開。
「我很好,謝謝您來探望我。很晚了,老闆快回去休息。」
李東海趕緊離開,很怕再待下去會穿幫。
第6章(2)
門關上。
汪樹櫻衝著他笑。「你老闆看起來人很好,不像混黑道的,穿著西裝,很正經的樣子。」她打量小套房的格局。「不錯喔,配給的宿舍雖然小,但是在鬧區這種套房很貴啊,還有迷你廚房——」她跑到落地窗旁的廚房區域。「真乾淨,看起來很新,你都不煮東西喔?」
豈止不煮,他好笑地想,這裡連住都沒住過哪。他在床鋪坐下,看她在狹小的空間跑來跑去,然後站在落地窗前。
「視野真好,101放煙火的時候這裡看得到吧?」
「我不知道。」
「你沒注意?」
「我從不注意這種事。」
「大家跨年的時候都爭著去看煙火,你有這麼棒的視野竟然沒注意這種事?太浪費了吧!你知道我跟嬌嬌每次跨年時為了擠去看煙火多辛苦。」她說著又想推開落地窗出去。
「喂,先幫我把圍巾拿下來,很熱。」屋裡開著暖氣。
「這個你可以自己來吧?」汪樹櫻走過來,右膝蓋跪床上,左腳踏著地板,靠著床鋪,幫他將圍巾一圈一圈的解下來。「只是腳受傷,又不是手廢了,你滿享受被人服務的嘛。」她嘀咕個不停。
他雙手撐在床上,享受被她服務的滋味。
當她小手在他身上擺弄著,他興起很多次親吻她的念頭。因為她柔軟的身體貼近,暖暖的毛衣袖管好幾次擦過他臉龐。他想吻她,但是吻了之後又怕把她嚇跑。這忐忑焦慮又興奮的心情,令他沉默了。
汪樹櫻將圍巾一圈一圈繞下他的脖子,他的髮梢擦過她的手,她注意到他的耳朵很好看,他有很寬的肩膀,厚實的背脊,他的皮膚很熱,他整個身體散發炙熱的體溫……她意識到正跟個男人在房裡獨處。在……床邊?她臉紅,呼吸亂了,有點喘。
「我回去了。」
「我幫你叫車——」
「不用啦,我討厭坐車。而且從你這兒走到我店裡才十分鐘,沒想到你住這麼近。對了——」樹櫻抽了一張床邊的便條紙,抄電話給他。「這我的手機,你這幾天行動不便,需要送餐或幫你買什麼日用品都可以打給我,我幫你送來。」
說完,她拿起圍巾站起來,他抓住圍巾另一端,瞪著她。
「這不是要給我的?」
「誰說要給的?剛剛我是借你,這個可是我親手織的圍巾,怎麼捨得隨便給人啊——」
她親手編織的?他更想要了。
杜謹明用力一扯,把圍巾扯回身旁,很無賴地說:「我發現圍巾很好用,這個我跟你買了。」
「買什麼買?沒聽見嗎?是我親手做的,非賣品。」
「那送我好了。」
「喂——」汪樹櫻失笑。「有人要東西這麼理所當然嗎?」
「你知道嗎?我很少允許別人送我東西,事實上,我常把人家送我的東西退回去——」
「哦,所以我應該覺得很榮幸?」汪樹櫻搶回圍巾。「不給。」
他硬是把圍巾扯回去,又纏上脖子了。
她看傻了。「你這個人真是——」很霸道啊。
「你的圍巾都不送人的?」他問。
「會送啊,每年都打圍巾送人。」
「送過誰?」
「嗯,我哥、我爸、我媽、我侄女——基本上我的家人都有一條樹櫻牌圍巾。當然將來有男朋友的話,肯定也要給他織這個圍巾——」
所以連那個韓醫師都沒有嘍,嘿,杜謹明要定了。
「圍巾送我。」他說。
又來了,他很番喔。汪樹櫻不肯。「我說不給了嘛,我幹麼送你?」
「不賣也不送,那好吧,我拿東西跟你換。」
汪樹櫻嘿嘿笑。「可是我親手做的東西無價喔。」
「那麼我就找無價的東西跟你換。」
「你身上有這種東西嗎?」
「也許有——」他微笑。「我會找到的,這圍巾,我先幫你保管。」說著,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抓汪樹櫻過來,幫她套上。
「喏,這個外套你穿起來夠大夠暖和,你把領子拉高就跟戴了圍巾差不多,你不需要圍巾。」
「差很多好嗎?」他幫她穿時,她扭來扭去咕咕笑個不停,有人這樣的嗎?太無賴了吧!
「反正你先穿這個回去,圍巾我留下了。」
「我的圍巾你這麼喜歡啊?」汪樹櫻得意洋洋。「那好吧,先借你,是借你喔,要還的喔——」汪樹櫻笑咪咪說,唉呦,他的大外套是什麼牌子的啊,裡邊有鋪棉欸,好暖和,這個嘛,反正也不吃虧,先這樣吧。「是借的喔。」
汪樹櫻離開後,杜謹明在簇新的床鋪躺著,整理一整日下來瘋瘋亂亂的思緒,今天發生很多事,今天似乎特別長。他撫摸她織的圍巾,輕柔暖順的毛料,溫柔觸感像她髮梢擦過他臉龐,這是久違的女人香。
他眼色黯然,情緒複雜。
那件事之後,不再愛人。但難道愛是本能或劣根性?今天他蠢蠢欲動,渴望跟她親近。這些年不管出席任何場合,碰到再美麗性感的女子都不能讓他多看一眼。以為自己已經老僧入定,終於甩脫情感束縛,超然於這副男性身體,抱持著優越感,看那些前仆後繼為情所困的笨蛋們,直到看見汪樹櫻,擾亂他平靜的心。
可能是她呆笨單純,教他忘了戒備。他想碰碰她、鬧鬧她,揉一揉她總是亂亂的頭髮,只是這樣就好,可是這樣也漸漸不夠了,瞧,現在他甚至弄來一間套房,躺在嶄新的床,身體炙熱,血脈沸騰著,他想做什麼?
他訝然失笑,拿起她留下的便條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