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梅,看向窗外。」他動動長指。
染梅將墨條擱下,往窗外望去,外頭的河流倒映燈火,好似繁星墜河。
「記住這個高度。」
「嗄?」不解回頭,瞧他已經提筆作畫,不禁探頭想看仔細些。
「待會帶你游河,你要把沿途的風光全都記下。」
「四爺是想要以這河為主題?」
「聰明。」
「因為這條河倒映燈火,猶如天上銀河?」
慕君澤頗欣賞地點頭,手下未停。「不過還有一點是因為每年七月都會在河邊放水蓮燈,所以這河自然是主題。」他沒特地點出是齊月的七夕慶典,是不讓艷兒聽出端倪,猜出她非齊月人。
「喔。」原來齊月在七夕時會放水蓮燈,她暗暗記下。只是……「四爺,你到底在畫什麼?」
要她看窗外,又說要畫河,可為何出現在畫紙上的卻是交纏的兩抹身形?
這……是春宮秘戲圖吧!
「瞧。」他勾笑,將畫轉了個方向。
她一愣,想不到不過轉了個方向,景物便截然不同,原本交纏的身形竟變成了潺潺河流閃動漣漪。
「橫看成嶺側成峰。」他哼笑一聲。「景物沒變,端看觀者之心,觀者心想什麼便成了什麼,有心人硬是要另作解讀,這也是教人沒轍的事。」
就好比一幅「滿城飛花」,畫的明明就是慕家感念皇家的恩澤,卻也成了通敵的暗示,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第7章(1)
聽出他話中自嘲,她眉頭微皺。「還不是四爺給人這種感覺,因為四爺如今專畫秘戲圖,我一瞧自然是如此猜,要是四爺往後都畫風景圖,自然就不會讓人產生誤解。」就像那回念字教她寫下,可內容曖昧不清,也莫怪她誤解。
「錯的不是畫而是人。」
瞧他一臉正經不過,染梅儘管不願還是開口道歉。「是奴婢的錯,是奴婢不該有先入為主的成見。」雖說她自認有理,可是他的說法倒也沒錯。
「不行,我還是生氣。」他佯怒道。
染梅一臉錯愕。不會吧,真的生氣了?
上次要趕她走時,已教她結實地嚇了一跳,她突地想起那回落水後,四爺態度丕變,還說既是她不走,往後她也走不了……
這事她都還沒問個明白呢,眼前,不會又是在算計她什麼吧。
「四爺,別氣,別跟個不懂事的丫鬟過不去。」艷兒立刻向前,輕撫著他的胸口。「原諒她吧。」
慕君澤動作飛快攫住他的手。「艷兒,今兒個換作你是我,你氣不氣?我難得畫風景圖,好意示範,卻反被她錯認為秘戲圖,我能不嘔嗎?」說得很像一回事,就連眸色都透著怒氣,教一旁的染梅有些慌。
可實際上,他的怒氣是來自於艷兒的騷擾。
再美再艷,這傢伙還是個男人,他不喜歡男人貼自己這麼近。
然而,那濃眉皺起的不耐神情嚇著了染梅。只見她無措地靠近些,低頭認錯,「四爺,都是奴婢的錯,四爺別氣了。」
「你一句話就要我別氣?」他哼了聲。
「奴婢犯了錯,任憑四爺處置就是。」這麼說總可以消氣了吧。
慕君澤聞言,眸色微黯,「我說染梅丫頭,這句承諾可別輕易說出口,後果恐怕是你承受不起的。」
染梅愣了下,立刻意會,「四爺,奴婢的意思是……」
「知道,只是提醒你說話得留後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般寬容大度。」
艷兒在旁偷偷打了個哈欠,對他的步數猜得一二。畢竟已經相處了幾年,慕君澤那麼點心思他還猜得到。
「奴婢知道了。」所以要說他人算是不錯,沒打蛇隨棍上嘍。
「不過要我息怒,你也得付一點代價。」他笑瞇眼道,欣賞她瞬間垮下肩的無奈樣。「瞧瞧,你這什麼表情,難不成以為我會多為難你?」
「四爺的意思是——」
「把這窗外的景色記清楚,咱們游河去。」
「現在?」
「難不成還要看時揀日?」畫筆一丟,慕君澤說走就走。
「等等,四爺,畫……」
「那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想要,我都給。」
待兩人走後,艷兒才輕輕地把畫收起,雖說只是幅小圖,但畢竟是出自於墨染之手,哪天要他落個款,嘿嘿,那就值錢了。
畫舫在盛滿繁華夜色的河上漂蕩,沒有絲竹為伴,沒有花娘環繞,但他更愛唯有一個她作陪。
「……四爺,會不會靠太近了?」
畫舫的艙房其實空間不小,裡頭擺了錦榻和矮几等等基本傢俱,而錦榻邊的窗一打開,夜風吹動她的髮絲,可是卻拂不散膩在她頸間的氣息。
「會嗎?」那聲音裹著笑意。
「會。」她很堅持。
「我覺得剛好。」
染梅眼角抽搐,橫眼睨去,不敢相信他竟理所當然又光明正大地騷擾自己。
「可有將這河面風光給記下?」既然她都抗議了,他乾脆大方地環過她的肩頭,陪她倚在窗台前欣賞河面風光。
染梅一整個不自在。
「回答。」他催促著,明知道她渾身僵硬如石。
她咬牙道:「四爺,逾矩了。」
「會嗎?」他乾脆貼上她纖細的背。
「四爺!」她險些尖叫。
「唉,你這丫頭真不識情趣。」為免她的尖叫聲驚動船夫,他只好勉為其難地退開一些。聽說大鄒的民風較為保守,確實是能從她身上得到證明。
「四爺才是太放蕩!」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裡放蕩?」
「四爺不是君子。」
「你倒是說說,你曾在哪兒見過君子。」他都沒見過了。
她無法反駁,「可是四爺明明就有艷兒姑娘這位紅粉知己,還有燕青姑娘全心守候,為何還要招惹奴婢?」
提及那兩人,慕君澤只覺得頭皮發麻。「這麼說來,這兩個人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全都是我順手救下的,所以承的不過是我一份恩情,至於要怎麼還,我不過問也不管,他們兩個人對我而言,不過僅止於此罷了,但是你,那就不同了。」
「哪兒不同?」說起來,他曾為了救她而傷到手,她也是承他一份恩情……不,在歡喜樓他也幫過她一回,她至今尚未道謝。
「你喜歡我。」
染梅瞪大眼,與他對上,本是要理直氣壯反駁的,可卻像是被他的魄力給懾住,教她支吾半晌才道:「才沒那回事。」
「染梅,自欺欺人是很可悲的。」他長指勾起她一綹髮絲。
「奴婢……」
「打從你提起墨染,我就知道你對墨染傾心,而墨染就是我,我就是墨染,你傾心的不就是我。」他長指微使勁,逼得頭皮吃疼的她湊近自己,趕在她反駁之前,又說:「如果你只是醉心於才華,又怎會幻想墨染會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染梅啞口無言,小臉很不爭氣地泛紅。她應該義正詞嚴地反駁,可是……她沒辦法。
四爺說得對極了,她確實是對墨染傾心,從愛上他的才華開始,十年間這份崇拜不知不覺變質,可是她沒想過真正的墨染竟會如此放浪不羈。
儘管如此,她卻也不曾真正地厭惡過他,因為她知道他不過是性子惡劣,喜歡逗弄人罷了,和一些擅權弄謀的人相較,他反倒顯得坦率沒城府。
她也許不夠聰明,但至少還有識人之明,在她眼裡,四爺不掩其性,就算是個小人,卻不會真正加害於她。
尤其見過他親筆作畫,那份傾心再也無法壓抑地爆發開……可她不懂,她到底喜歡的是人還是才氣。
「變啞巴了?」他就愛瞧她羞垂小臉。
該說是景家將她教養得太好,還是她天性如此?她有種嫻淑氣質,在他面前扮演著知分寸、懂進退的丫鬟,但只要稍加逗弄,便可見她惱怒的神情,她自以為收斂得完美,卻不知道像張白紙般輕易被看穿。
可是只要一提及畫作,她便雙眼發亮,含笑時的她足以勾動他的魂。
男性氣息拂過鼻間,她緊張得連手心都冒汗。她應該將他推開,可近來不知怎地,只要一對上那深邃的眼,她就像是飛上了繁星燦亮的天幕中,又或是墜落燈火如星的夜河裡,心不由自主的怦跳,無法移開目光
她心亂如麻,簡直像是藥石罔效的患者,日漸感覺在意他的病症越來越嚴重。
「染梅……」
聽見他低啞的叫喚聲,她的心像是被抓得死緊,幾乎不能呼吸。
他在喚她,她該要回答,可她的喉間乾澀,出不了聲。他撫上她的頰,有意無意地撩撥著,教她幾乎屏住氣息,直到他的指尖爬上了她的發,突地頭上些許刺痛,就見他手上多了根銀白的髮絲。
「才多大的年歲,竟然有白髮了。」他笑著,在她面前搖晃著白絲。
染梅瞪著他良久,空白的腦袋才慢慢地意會他剛剛的行徑,不過是為了要拔掉她的白髮,可是在她的腦袋裡想的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她以為、以為……
「臉紅通通的,想到哪去了?」他以指背刷過她泛紅的頰。「是不是以為我要吻你?是不是期待我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