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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季可薔

  好噁心!葉茵茵瞪著自己嘔出的一團穢物,顫著手摸索沖水開關,倉皇之間,一時找不到,還是另一隻大手伸過來,替她按下。

  學長!

  她揚起蒼白的臉蛋,驚駭地瞪著不顧她阻止,逕自走進浴室的男人。

  老天,好糗!她吐得如此難看,浴室裡還飄著難聞的臭味,他居然進來了,全讓他看到了!

  一念及此,她忽地全身虛軟,靠牆坐著,玉手羞慚地掩住臉。

  他卻在她面前蹲下,輕輕拉下她的手。「妳還好吧?」

  她很好,只是丟臉得想撞牆。

  她緊緊閉眼,不敢看他。

  水聲響起,跟著,一條濕潤的毛巾湊進她唇角,輕輕地拭去殘餘的髒東西,然後又是一串水響,這次,毛巾覆蓋她全臉。

  葉茵茵咬著唇,感受著那一束束,在她臉上毛細孔流動的溫暖,想笑,又想哭。

  笑自己的狼狽,哭他的溫柔。

  他用溫熱的毛巾,緩緩按摩她的臉,尤其那酸澀沉鬱的眼皮,在他的撫慰之下,蘇活了,精神一振。

  她睜開眼,映入眼潭的,是他浮漾著淺淺笑意的俊容。

  她胸口一融,忽然覺得自己無須汗顏,這男人見識過她所有最不堪的一面——他目睹過她痛哭到眼淚鼻涕直流,看過她披頭散髮,只穿一件縐成梅干的睡衣在屋裡遊蕩,他知道她連夜失眠時,臉色會蒼白得像前來討債的厲鬼,也很清楚當她暴瘦十公斤時,身材簡直是一具可怕的骷髏。

  她矜雅自持的形象,在他面前早蕩然無存,他卻不曾因此嘲笑她。

  從來不曾。

  她不必在他面前感到丟臉,永遠不必。

  她不由自主地回他一朵微笑。「學長,謝謝你送我回來。」

  「一點小事,客氣什麼?」他笑著拍拍她的頰。「舒服點了吧?可以站起來了嗎?」

  「嗯。」她點點頭,由他拉自己起身,攬在他懷裡。

  她嗅聞著他身上揉合著淡淡酒精的味道,微醺,卻也感到莫名的心安。

  酒味也好,煙味也好,這些在其他男人身上或許會令人覺得討厭的味道,不知怎地,在他身上,好似都轉化成能讓人甜甜入睡的安眠香。

  「學長。」她一面貪戀地嗅聞著他的味道,一面又為自己的依賴感到抱歉。「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你女朋友?她說不定還在等你。」

  「我已經打過電話告訴她我今晚不會過去。」楚翊啞聲回答,軟玉溫香抱在懷裡,心跳不由得亂了拍子。

  唉,他是男人,可不是聖人啊!

  他自嘲地想,懊惱自己不該趁她醉酒,將她擁入懷,卻又萬萬捨不得就此放開。

  在放與不放之間,慾望之火,放肆地在胯下燃起。

  好渴望她,好想緊緊抱住她,想將她刻進骨血裡,留下迷戀的記號……

  但是不可以,不可以嚇著她,不可以驚走她。

  她當他是學長,是好朋友,是最信任的男人,所以不可以。

  絕對不行!

  他強忍著,偷偷喘息著,冷汗涔涔由鬢邊落下,而她不知他的苦,無辜地揚眸,猶自認真地追問著。

  「那你女朋友怎麼說?她有沒有很生氣?」

  唉,他根本顧不得莎莉生不生氣,打電話的當時,他全心全意只掛念著她。

  「妳不用擔心,沒事的。」

  沒事才怪。葉茵茵輕輕歎息。「都是我不好。」

  「關妳什麼事?」

  「學長,我不笨,我知道你為什麼堅持今天晚上要請大家一起到KTV慶功。」迷離的眼眸瞅著他。「你怕我一個人待在家裡會胡思亂想,對嗎?」

  「妳想太多了,我只是拿到案子心情好,想找大家樂一樂而已。」他否決她的推論。

  只是那樣嗎?

  葉茵茵很清楚並不是,她很明白學長是怕她今天見到聖修,又勾起痛苦的回憶,一個人躲在家裡哭,但她也明白,他不會承認自己的體貼。

  星淚瑩瑩一閃。「學長,我是不是很傻?」

  攬住她的臂膀倏地緊了一緊。「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還抱著一絲希望。」彎彎的羽睫輕顫。「我還在期待,也許有一天他會想起來,我沒辦法跟他Say  Goodbye——」

  「不要再說了。」他粗聲打斷她,不讓傷感的話題延燒。「我扶妳上床,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沒事了。」

  真的會沒事嗎?

  葉茵茵無法如此樂觀,但面對楚翊的貼心關懷,她願意假裝樂觀,假裝失戀的傷痕已經痊癒。

  在他的攙扶下,她躺上床,他替她脫下黑色高跟鞋,用兩根手指扣住。

  她恍惚地注視著在他指間晃蕩的鞋影,感覺自己的心,也軟弱地搖晃。

  她掩落羽睫,悲傷與睡意同時襲來。

  「學長,你對我真好。」低微的嗓音幽蒙地逸出唇。「如果那時候,我愛上的人是你就好了……」

  ☆☆☆☆☆☆☆☆☆☆  ☆☆☆☆☆☆☆☆☆☆

  沉睡後再醒轉,已是午後時分。

  這天,是週末,冬日的陽光閃過微微飄動的窗簾,攀上葉茵茵的臉,親暱地愛撫著,她感覺到異樣,迷濛地掀開眼皮。

  神智半晌走失,再回來時,不知從哪兒攜來幾個小矮人,拿榔槌在她腦子裡乒乒乓乓地敲,她捧著頭,痛得不住呻吟,翻身下床。

  她扶著牆,進浴室梳洗,冰涼的水潑上臉,神智是清楚了,太陽穴卻更疼,她按住那不停跳動著的脈搏,一次次深呼吸。

  好難受!她不行了,非吃藥不可。

  她蹙眉,打開急救箱找頭痛藥,收得整整齊齊的各式藥品,卻獨獨少了這一樣。

  吃完了嗎?

  她心涼,斟一杯開水,一面啜飲,一面在屋內翻箱倒櫃地找,希冀說不定能找到她隨手拋落的遺珠之憾。

  驀地,她靈光一現,想起之前去日本出差時,買了幾盒當地有名的藥品,她回房,拖出床底下一隻收納箱,打開。

  找到了!

  她眼睛一亮,取出一罐止痛藥,和水吞下一粒,正打算重新蓋回收納箱的蓋子,一條深色毛線頭捉住她目光。

  她怔忡片刻,終於,顫著手捉住毛線頭,輕輕一扯,拉出一條灰藍色的圍巾。

  圍巾,是用毛線一根一根打的,織法還算細密,但中間偶有不規則的空洞,顯示出新手的生澀。

  她握住圍巾,感受著那毛茸茸的觸感,掌心悄悄地刺痛著。

  這是她親手織的圍巾,是她兩年前,沒能送出的生日禮物,因為她深愛的那個男人,不僅忘了她,也不願接受她的任何示好。

  他說他對她沒感覺了,根本不記得與她共享的點點滴滴,他說因為車禍喪失記憶的自己人生已是一團亂,不需要她的愛再來加重他負擔。

  他說他的人生,是一片空白,他無法往回頭看,只能選擇前進。他賣掉「聖翊」的股分,退出公司,離開她,不讓她再來干擾自己。他不要她了。她失去他了。

  一直到現在,她還有幾分茫然,不確定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為何與自己相愛六年的男人,能在一夕之間推翻兩人的情誼?

  她不明白,為何他看著她時,眼神能那麼冷漠,好似她真的是個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甚至不再看她了,昨日與他重逢時,他的目光不曾在她臉上停留超過一秒。

  他忘了她了。

  所謂的愛情,究竟是什麼?難道不是海枯石爛的執著嗎?不是堅定地相信著,彼此會相愛到永恆?不是即使愛人受傷了死去了,愛的味道,愛的生命,仍呼吸著滋長著,永不枯萎嗎?

  愛,如許脆弱嗎?

  沒有酸甜苦辣的回憶做養分,就無法存活嗎?

  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嗎?她真的無法再喚回那個曾經深愛自己的男人了嗎?她的願望、她的期待,終究只能落得一場空嗎?

  「我不相信,不相信……」葉茵茵揪住圍巾,掩住鼻唇,低聲哽咽。

  圍巾顏色依舊,味道依舊,她呵護六年的愛情,卻已奄奄一息,她喚不回,喚不回啊!

  「學長,我該怎麼辦?」

  ☆☆☆☆☆☆☆☆☆☆  ☆☆☆☆☆☆☆☆☆☆

  如果那時候,我愛上的人是你就好了。

  說者也許無心,聽者卻是有意。

  葉茵茵入睡前一句沙啞的呢喃,困擾了楚翊整整一夜,他在床榻上翻騰著、掙扎著,怎麼都睡不著。

  如果那時候,她愛上的人是他——

  這可能性,他早設想過無數回,如果那時候,伸手救她的人是自己,如果她驚嚇過後睜眼看到的人是他,如果他搶先聖修一步,如果他不因為顧忌好友的關係,遲遲不敢對她展開追求……

  那麼,情況是否可能改變?

  如果那時候,我愛上的人是你就好了。

  若是從現在開始呢?現在開始愛他也不晚,她可願意試一試?可願意給他一次機會?

  一念及此,楚翊驀地彈跳起身,胸口有如萬馬奔騰,劇烈地衝刺著、撞擊著,他昏昏然,在屋子裡踱步,六神無主。

  他可以嗎?可以對她表白嗎?現在是適當時機嗎?他終於可以不必再默默守候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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