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凌端長長吹了聲口哨。好個女中豪傑,夠膽量、夠聰明、也夠果決,真是教人目眩神迷。
他好奇問路人。「這位大叔,可知剛才那小娘子哪家人氏?芳名為何?」
儘管那小娘子梳了婦人髻,顯示已婚身份,但他按捺不住欣賞之意,一心與她結交。
可惜連問數名圍觀者,誰也說不出她的真實身份。
奇怪,這麼有個性的小娘子,怎會默默無聞呢?他心裡納悶。
他哪裡曉得,圍觀者是隱約看出了小娘子的身份,卻不敢相信她是凌家那個溫柔軟弱、從來只會「是,公公」、「是,婆婆」的小媳婦。
畢竟,一個凶得跟隻母老虎似的,一個卻嬌柔有若月下美人,實在教人無法將其聯想在一起。
凌端得不到答案,不免有些悵然。這樣烈性的女子,即便已為人婦,不是他能覬覦的,卻仍想結識一番,引為知已。
當然,她家若有脾性相似、且未出嫁的姊妹,那就更好了。
說到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終究是我無福啊……」他心下暗歎,怎麼好女子皆已嫁人,而父親給他訂下的親事卻……他想到那個不論跟她說什麼,都只會點頭應和,甚至沒勇氣抬頭多瞧他幾眼的李巧娘,不免怨歎月老弄人。
看罷熱鬧,他本想返家,卻見那幾個倒臥路邊的家丁彼此攙扶著,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其中一個摸著尚在發麻抖顫的雙腿道:「怎麼辦?讓老爺知道咱們把事情辦砸了,還不剝了咱們這身皮?」
「那臭娘兒們太可惡,明明是他們凌家欠了錢,氣焰還如此囂張!」另一個家丁憤然道。現在想想,已方幾個大男人,卻被個小女子持菜刀狠追幾條街,什麼面子都丟光了。
但也不能怪他們,誰曉得平日溫溫順順的李巧娘會突然大發雎威,為了只木盒,差點把他們當包子餡剁了。
他們也是一時昏了頭,忘記他們不僅人多,還個個孔武有力,隨便出來一個都能把那李巧娘打個半死,哪裡還懼怕她小小一把菜刀?
他們越想越怒,不禁惡向膽邊生。那個搶了凌母木盒、引得李巧娘狀若瘋虎的家丁恨聲說道:「不如我們再去凌家打搶一回如何?!」
「好,這回定要凌家那些人好看。」為了不回去挨罵,幾個家丁紛紛點頭。
言罷,他們又坐回地面,各自揉了下雙腿、活絡血脈後,便氣勢洶洶站起來,準備再上凌家搶掠一番。
凌端本沒將幾個無賴漢看在眼裡,但他心裡掛意著那個烈火般的小娘子,不免分些注意力到漢子們身上。
當他聽見他們又要去打搶一番時,只覺怒火衝上胸口,倒沒將他們口中的凌家與自己家聯想到一塊兒,只是想到那火焰般璀璨的小娘子便想保護她,不容人任意輕侮。
看來剛才給他們的教訓太輕了。他暗中跟上那幾個家丁,尋一個無人處,先把幾人揍上一頓,然後連點他們週身十八處穴道。
這些家丁哪裡見過如此駭人的功夫,只嚇得三魂飛去七魄,不住求饒。
凌端嫌他們吵,乾脆連他們的啞穴一起封住,就把他們丟在暗巷,理也不理,兀自離去了。
反正他也沒打算殺人,不過讓他們動彈不得,過幾個時辰,穴道自解,他們便可離去。
至於這段時間裡他們會發生什麼事……那與他何干?光憑他們想要為難那小娘子,他沒斷他們手腳,已算手下留情。
凌端卻不知道自己一番無心的作為,卻為家裡減了不少災禍。
凌家那些債主以為有高人暗中護持著凌家,再不敢私下為禍,只是透過各種關係向凌家施壓,逼凌家還錢。
也許那一大筆銀子賠出去會讓凌家傷筋動骨,但少了那些無聊小動作,卻使得凌家人的性命安全不少。
凌端安步當車走回家裡,心裡不住琢磨,該怎麼敝才能打聽到那小娘子的來歷?
也許在旁人眼中,一名女子如此凶悍,持菜刀追數名家丁幾條街實在有失禮數。
但他生平最愛讀《烈女傳》,也最欽佩那些敢作敢為的好女兒,因此在他眼裡,唯有如此剛烈作為,方能顯出她的真情至性。
「這樣的女中丈夫……唉……」多希望結識在她未嫁之前,那麼他必量珠為聘,親上她家門,求娶佳人為妻。
只可惜他晚了一步,而父親自作主張為他迎回家的妻子……算了。
他沒想到,倘使李巧娘真是個軟趴趴的泥人,即便受盡委屈,又怎敢提出和離?
假設她還有一點骨氣,被他如此冷落,又豈能心服?肯定跟他卯上,得不到一個好答案,必不與他干休。
因此他總想用「逃避」這一招來擺脫李巧娘,無異於緣木求魚。
第2章(2)
就在凌端心思百轉間,他終於在闊別三年後,重新來到家門前。
凌家宅子跟從前一樣廣大,卻無張揚的氣勢,只是沉穩地坐落在楊柳胡同中。
對照周圍離梁畫棟的豪門宅第,它顯得有些寒酸,卻多了分大氣。
這就是凌府,大寧王朝第一信商的家。
這一個「信」字說盡了凌父的個性脾氣,他可以吃虧、可以受委屈,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只要是凌父許下的諾,哪怕刀斧加身,也無法使他改變一絲一毫。
還記得幼時聽人讚父親「信義」時,凌端心裡不知有多麼驕傲,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也要成為如父親這般一諾千金的男子漢。
這種崇拜直到他第一次上李家拜訪,見到李巧娘這個溫婉卻沒有一點脾氣,從頭到尾只會說一句「是,爹爹」的女孩為止。
李家人非常驕傲地說,他們李家出去的女子,絕對遵守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而且一生只配一夫,絕不改嫁,至今,李家女因貞潔而受朝廷表揚者,已逾百人。
未來丈人說得口沬橫飛、無比驕傲,凌端卻好像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心都涼了。
李家人這種做法根本是拿那些無辜女子的終生幸福來換取門楣的光環,有什麼值得誇口的?
他們若想受人尊重,有本事自己去闖、去拚,將一家榮辱盡托於滿門女子身上,算什麼男子漢?
他看不起李家人的做法,但更令他害怕的是,倘使他未來的娘子也是這般「聽話」……他無法想像要怎麼跟一個這樣無趣的女人度過一生。
然後他又想到,萬一他們將來有了女兒,李巧娘若以這標準教養孩子……天啊,讓他死了比較快。
他決定找李巧娘說清楚,要不她改變,要不他們退親,他今生不要「李家女」為妻。
而遺憾的是李巧娘根本不見他,不管他如何邀約,她都只派丫鬟回他一句:「於禮不合」,寫信給她也不回,完完全全一副道德楷模的樣子。
他終於對她徹底失望,對父親提出退親的要求,而父親一如他所預料的,一口回絕。
天下第一信商說出來的話怎麼可以反悔?所以不管李家女是好是壞,既親口許了親,便絕不違諾。
凌端第一次知道「一諾千金」是多麼沉重和可怕。
說服不了父親,他轉向李家下手,可惜他們一樣固執,只道:他若執意退親,李巧娘只有一死以明志。
真是一堆莫名其妙的人!凌端氣死了,這才有了避走書院,避不成親的事。
他本來決定,除非李巧娘走人,否則自己絕不回家,但是憂心娘親整月未回信,父親又急信不斷,言母親傷重,他終於放心不下,改變初衷,回家一探究竟。
「倘若我學父親『一諾千金』,李巧娘不走,誓不返家,槓到最後還不兩敗俱傷?」他嘀咕著,現在一點都不覺得那種死守「信」字有什麼了不起了。
他站在門口想了下,直接進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返家的消息,若娘親無恙,今朝這一切都是為了騙他回家,他想再逃家便千難萬難了。
「算了,還是偷偷溜進去看娘一眼,若娘沒事,我轉身便走,以後不管他們說什麼,我再也不信了。」
於是他繞到後門,望一眼高牆,深深一提氣,縱入牆內。
落地時有些不穩,他踉蹌了下。「看來我的功夫還是稍欠火候,若換成秋雨,踏雪無痕,才是真正的好本領。」
越秋雨是凌端的同窗,寒山書院裡有名的冰美人,舉止端莊,容貌艷美,很多人都猜測,她若不是出身世家便是皇族子弟,否則哪有這般好氣質?
只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越秋雨根本不是什麼名門子女,她父親是有名的綠林霸主,她性子也不冷,比誰都火熱,路見不平,一定拔劍把它砍到平為止。
凌端也是偶然發現她的秘密,不過他沒興趣去揭穿她,只道:希望從她那裡學一點防身本事。
越秋雨本也不願教,畢竟他已經成年,筋骨都定了,現在學武,哪怕再費百倍心思也難成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