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皮一直往下掉,不管她怎麼叫自己不要睡,還想多跟他說一會兒,體力卻已撐到極限。
當他的大掌輕輕將她攬入懷裡,另一隻手緩慢、卻帶著某種催眠似的韻律輕拍她的背,她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精神已經全部飛散,整個人便昏睡在他懷中。
凌端環著她,眼望她抓緊他衣襟的小手。看來她對自己還是有些不放心,哪怕睡著了,也要抓住他,不讓他離開。
「傻瓜。」他溫柔撥開她覆額的發。「事到如今,我怎麼可能還離得開你?」
他甚至開始享受她的依戀與纏綿。
曾經,他以為被一個女人這樣糾纏不清,一定煩人,但她讓他的心化成了春水。
曾經,他覺得菟絲花般的女人很令人疲倦,一生只會依靠男人而活,但如今,被她深深依賴、信任著,他卻感到無比自豪。
至此才知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以夫為天,不代表她軟弱無能,即便是菟絲花,也有它的美麗,而他,已經是個墜入情海的傻瓜了。
他低頭,輕吻她粉色的櫻唇。
一股軟香、彷彿綿糖似的味道在他唇間溢開,讓他情不自禁地陶醉其中,再不願醒。
他閉上眼,抱緊她,兩人相依相偎著在一張軟榻上,度過僅剩無多的黑夜。
這樣的睡眠肯定不舒服,但這樣的滋味卻是異常幸福。
過年前十天,凌父終於回來了。
帶著無限疲憊和滿身風塵,他踏入這闊別一個半月的家。
天哪,臨離去前,他都不知處理一頭耕牛的死亡得耗費四十五天。
上官府辦理耕牛死亡的手續麻煩到他想叫救命,跑了十來趟才將手續辦好,獲准再買新牛。
本來他想,時值寒冬,牛馬的集市也不開,不如等開春再買牛。
誰知莊戶們不肯,沒耕牛,他們心不安啊!
大家都怕因為沒了牛,誤了春耕,這一整年的收成就完蛋了。
凌父迫不得已,只好去找那些牛馬販子談,請他們想辦法給他弄兩頭耕牛來。
如此耽擱忙碌,不知不覺間,便忙到近年關了。
後來還是熟悉的牛馬販子幫忙,才讓他及時解決耕牛問題,否則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在那裡過年了。
他哪裡知道,會忙成這樣都是李巧娘暗中搞的鬼,要為凌端爭取時間,調查商隊被劫的真相。
為此,她算是用盡手段了。
凌父風塵僕僕地回到京城,來到自家門口,呆呆地看著上頭掛的「凌府」牌匾。
推開大門進去,裡頭還有一面「第一信商」的牌子,這是商會所有人同意,由商會負責人打造而贈送給他的。
那曾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驕傲,但如今……唉,看著近在咫尺的大門,他赫然有種近鄉情怯的感受。
離開前,他雖然讓李巧娘賣田、賣農莊以還債,但心裡也清楚,那些得款絕對不足以支付欠債,凌家勢必得籌出更多的現銀才能安然度過這次難關。
問題是,去哪裡籌錢?
難道要把商行和這間宅子一起賣掉嗎?
當年他被稱為第一信商是因他與人合夥跑船,結果遇到颶風,船沉貨毀,僅佘他一人逃出生天。
回來後,很多托他運送貨物、或者借他錢財買貨,等他賺了再還錢的人紛紛找上門,要求他還債。
那筆債務大到足以令他破產,有人勸他不如暫避他鄉,待日後東山再起,再回來還清所有債務。
他思前想後,人無信不立,他這一走,人是輕鬆了,但一生的信譽也毀了。
於是他變賣袓產,落得兩袖清風,終於把債還清。
可當時他才二十出頭,無妻無子,隻身一人,只有福伯念在前任主子的情分上,跟著他睡破廟,繼續照顧這個落魄的小少爺。
而他也沒讓福伯失望,狠心努力奮鬥,依然讓他再拚出了一片天。
但如今,他年過半百、老妻癱瘓、子媳又還不能獨當一面,讓他再一次變賣所有還債,他們一家子該怎麼辦?
講信義很容易,但真正要做……他只覺身抖而手涼。
如果可能,真不想面對這些事,可是?決過年了,沒有一個債主肯讓他將債務拖過年關的,他勢必得作個決定,看是維持他第一信商的名譽,還是保全他的家人?,這個選擇忒難,難得他忍不住想逃了。
他就這麼呆呆地站在大門前,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側門打開,一道青色身影牽著一匹黑馬走了出來,看見他,大吃一驚。
「爹,你幾時回來的?」凌端先把馬拴在門邊,然後走過去,輕輕拍去落滿他爹身上的雪花。
「呃……我……」凌父站在外面凍得開口都結巴了。
「先回家吧!」凌端看父親的模樣不太對勁,趕緊拉著他往家裡走。
誰知凌父整個人都凍得僵了,居然連路都走不動。
凌端嚇一跳,便將父親抱起來,跑進門內,張口大喊:「巧娘、巧娘——」
因為家裡一連串的變故,已無力支付太多下人的工資,因此凌端和李巧娘決定遣散所有下人,包括帳房——其實現錢調度困難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已不相信府內這些人,乾脆趁這機會,每人發筆銀子全數遣散,待他捉到真正的主謀之後,再聘新人。
當然,福伯和嚴管事是不能走的,凌端以他二人勞苦功高為由,死活請他們留下來,幫助凌家度過此一難關。
但事實是,這兩個最大的嫌疑犯如果跑了,他上哪兒找線索、捉主謀?
他已經去信寒山書院,請他那便宜師父越秋雨派幾個合用的人手過來,一方面保護他家人,二方面監視福伯和嚴管事。
至於家裡這一大攤事,就暫時由他和李巧娘負責了。
剛才他牽馬準備外出,就是想去嚴管家的老家,重新、仔細地再摸一遍他的根底。
他總覺得,距離水落石出的日子不遠了。
只是他想不到,方出門,就見父親站在門口發呆。
這樣風雪交加的日子,爹爹既然回家,不趕緊進屋裡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卻是在外頭傻站著做什麼呢?
他一邊請李巧娘熬薑湯讓父親祛寒,一邊用他那淺淺的功力替父親溫暖身子。
凌父倒沒發覺兒子練武的事,只是突然被兒子抱起來,自己大吃一驚。
原來兒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可以抱著他從大門跑到後院而臉不紅、氣不喘。
不多時,李巧娘端了薑湯來,兩夫妻一起照顧他。
凌父突然發現,他之前想的那些似乎太杞人憂天了,他的兒子已經長大,與媳婦合作無間,即便這回他為還債而破產,只要有凌端和李巧娘在,憑著他們的努力和聰明才智,何愁不能東山再起呢?
他可以放心了,一切就交給兒子和媳婦吧!
他喝完了薑湯,心神鬆懈之後,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李巧娘趕緊請凌端將公公送進德馨院和婆婆作伴。
「為什麼要這樣?娘的身體還沒好俐索,爹又有些情況,放他們倆在一處,我不安心。」凌端道。
「可相公,只有讓公公、婆婆在一起,他們才會互相照顧,彼此依賴,暫時沒空過問還債一事。你不是說你已經找到最關鍵的線索了,最多三、五天,必能解決商隊被搶的問題?我們就暫且拖它個三、五天,等你把問題解決後,再來談還債的事。」
「原來如此。」他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感激她的用心良苦。「放心吧!我這就去取那線索,最遲五天必定回來,你且在家裡等我。」
「嗯。」她幫他繫好披風,依依難捨地陪他走到門口。「相公此去,萬事小心,不必掛憂家裡的事,我會照顧公公、婆婆的。」
「謝謝娘子。」他在她頰上偷得一吻,然後上馬離去。
她摸著熱燙的臉,癡癡地發著呆。
為什麼……他會突然親她呢?
不管原因為何,她知道自己好喜歡他的吻。
而且……這是他第一次親她吧?
她不知道前些日子,他早在睡夢中偷親過她一回。
可無論是什麼樣的吻,總之……她的身子好暖、臉好熱,心怦怦跳得像要蹦出胸口。
但願麻煩能早日過去,他與她可以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夫妻,開始他們真正的婚姻生活……
第9章(1)
相思是什麼滋味?
若在兩個多月前問凌端這問題,他會回答:「白癡,喜歡就去把對方捉到手,還相什麼思?」
可如今,他住在客棧的客房裡,眼望桌上的油燈,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彷彿每一朵跳動的火光都化成了李巧娘的身影。
他沒有見過她大笑,每次看她都是溫溫柔柔的,嘴角一牽,笑容便如春風化雨般舒人心扉。
他也沒看過她大發脾氣——嗯,初入京城時偶過她手持菜刀追著惡人幾條街,那回例外。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她發火,她渾身裹著一層火焰似的,美得教人移不開眼。
但之後,不管是他對她無禮、冷淡、或者假裝不見她,她就再也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