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她在屋裡團團轉著,還想張羅宵夜,他心裡愧悔得無以復加。
凌端趕緊伸手拉住她,感覺到掌下的柔荑徹底僵了,他為時已晚地想起前幾次不太好的經驗。
「那個……」他匆忙放開她的手,故作正經道:「我只是想說……別忙了,我們談正事要緊。」
「嗯嗯嗯。」她連連點頭,小手藏在袖子裡,又熱又燙。其實被他握住的感覺很好啊,就不知道為何如此緊張,一顆心好像要從喉頭跳出來似的,就只想逃,這真是……可惡,她想撞牆壁啊!
凌端又小心觀察她片刻,發現她確實沒有逃跑的跡象,小小鬆了一口氣。
以後一定要謹記「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句話,對她要溫柔、溫柔、再溫柔,否則再將她嚇跑,不僅她會傷心,恐怕他還會失去一個難得的好妻子,那可得不償失了。
「相公……」
「巧娘……」
不約而同地,兩人都想為自己方纔的行為做解釋,但同時開口後,又不知道如何接續下去,氣氛頓時僵凝起來。
「那個……你先說……」他謙讓道。
「還是相公先說吧!」她心裡是有很多話,但腦子是一團漿糊,根本不知從何說起。
「我……」他該說什麼?「謝謝」、「對不起」、「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這些話根本無法表達他的心意,還不如不說!凌端想了又想,乾脆轉移話題。「巧娘,你嫁進來也有三年多了吧?」
「是,相公。」她頷首。
他仔細看她的眼,那雙美麗的眸子裡只有平和,沒有怨恨,他稍稍放心了。
看來他的追妻之路不會太難走。
「從你嫁進來到現在,有沒有發覺福伯哪裡不對勁?或者說,他可曾做過任何可疑之事?」雖然福伯服侍了凌家三代,小時更疼他有若親孫,但人心隔肚皮,誰能保證一個人的心意可以永久不變。
自從發現嚴管事的父親和福伯同姓後,他便有個念頭——他已經找到答案了,只是不知從何處將這答案取出來。
而這件事他無法與爹娘商量,思來想去,個性細心、又對凌家商行有一定瞭解的李巧娘便成了最好的商量對象。
「福伯……」她仔細回憶這三年來福伯的所作所為,卻發現家裡的下人個個以他馬首是瞻,公公極度仰賴他,外人也多傳言凌家的大管事忠心、精明又能幹,但她對福伯的印象卻很淡,淡到她與他的對談次數,十根手指數得出來。
奇怪,照理說,福伯是凌家大管家,她是少奶奶,兩人都是凌老爺最信任的人,合作機會應該很多,為何他們見面、相談的次數如此稀少?
「相公,你不提我也沒想起來,你這一說,我……我發現我幾乎記不起跟福伯商討過事情,無論是商行或者家裡的事都很少……嗯,僅有的三次都是過年時節,福伯拿各家送禮的禮單給我看,讓我安排回禮,就只有這樣,沒其他了。」
「你確定?」這真不可思議,凌端記得爹爹最信任福伯了,怎麼可能將他閒置不用?除非福伯生病,或者老到動不了了。
可凌端最近天天觀察嚴管事和福伯,發現他們行動都很正常,尤其福伯手腳還比他離開前麻利,他還覺得福伯好福氣,怎麼突然就不管事了?
「嗯……啊!」她頭點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想起來了,大概是我嫁進來差不多半個月時候吧,公公特地把我叫去書房,叮囑我,福伯因為老友過世,萬分悲傷,身體每況愈下,讓我看在他為凌家付出幾十年的情分上,多擔待一些,別因他是家生子,理當為家主做事,就拚命使喚他,咱凌家不興那種刻薄下人的手段,即便再有權有勢,也要厚道待人。」
「爹倒是枉做小人了,你這性子,別被下人欺負就好了,怎會苛刻下人?」他直覺笑答。
她羞得臉都紅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開口。「相公……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軟弱無能?」
他愣了一下,唇邊的笑意完全消失,只有漆黑的眸閃爍著,湧出溫柔的波光。
「巧娘,首先我要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相公!」她嚇得跳起來。「是巧娘做錯什麼了嗎?你為何——」
「你不要緊張。」他急忙安撫她。「我說對不起,是因為頭一回去你家作客,我聽岳父大人誇言李家女子一生謹遵女誡、女訓,不違三從四德,以夫為天,堪稱世間女子的典範,我心裡就想,這樣的女人豈不丈夫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讓她坐下,她不敢站立,一輩子只能依靠男人生活,自己卻半點思想、本事也無?我光想到自己將要娶這樣一個木頭似的姑娘為妻,與之過一生,頭都痛了,於是我不停提出退婚要求,可惜爹爹不答應,岳父也不肯,我給你寫信,你又不回,所以……我在成親前逃離家門,去了寒山書院。但這三年裡,你幫我侍奉爹娘、替我扛起凌家的家業、為我盡那些本該由我來盡的義務……我負你甚多,望你莫記恨,給我一個彌補你的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她聽得呆了,從不知道男人原來也會跟女人道歉,娘沒說過,爹沒說過……她週遭所有人都告訴她,男人永遠不會犯錯,倘使他們做了什麼使女人傷心,其罪必在女子身上。
可凌端跟她道歉了,他承認這三年來他虧待了自己。
她說不出心裡激烈衝突的感情是什麼?只知道自己的眼睛、鼻間好酸好熱,不知不覺,兩行淚水像斷線的珍珠,落個不停。
「巧娘……」他又愧又心疼,小心走近她。
她沒有抗拒反應,他更進一步,輕拉住她一隻小手,她也沒有因為緊張而僵硬。
他慢慢靠向她,近得他可以聞到她發間的清香,可他仍然不敢抱她,就怕一時的孟浪會造成永遠的悔限。
誰知她忽然主動拉住他的衣襟,螓首埋進他懷裡,放聲痛哭,哭聲之淒婉悲涼,不僅讓他痛徹心腑,更是悔恨萬分。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是他不該沒真正認識她,就自作主張給她判了死刑,害她吃了這許多苦。
「巧娘,對不起、對不起……巧娘……」他雙手擁緊她,在她耳邊以著最慎重、最真誠的語氣說道:「我發誓,我以後都會對你好,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要你願意,我們就做永生永世的夫妻,我要寵你、愛你千千萬萬年……」
「嗯嗯嗯。」她哭著點頭,眼淚濕了他一身。曾經,她也怨過自己為什麼是女人,因何她的人生只能為別人而活,那她呢?
她到底算什麼?
可在凌端的誓言之下,她已經不想多思慮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什麼了。
她只要他,有他在,她便算圓滿了,至於其他,全都不重要。
她終於張開自己的手環住他的腰,這一回,她沒有逃,她的一顆心已經交給他了,還有必要跑嗎?
之前是害羞,也是害怕,但此時,她偎靠在他寬廣又溫暖的胸膛上,只覺得滿滿的安全感,再也沒有半分恐懼了。
所以……從今以後,她都不必再逃跑了!
第8章(1)
這夜整晚,凌端擁著李巧娘坐在長榻上,隨意說著三年來各自經歷過的事情。
曾經,他以為像她這種讀女訓、女誡長大的姑娘,言語一定乏味,除了三從四德之外,還能知道什麼呢?
但今晚的對談,讓他在心裡偷偷把岳父大人罵個狗血淋頭。
什麼叫李家的女兒嫁出門絕對以丈夫為天,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而且絕不改嫁。
講清楚好不好?李家女的「以夫為天」是因李家女多半打小就訂親,李家會根據其未來夫君的性情、夫家的人口、營生、規矩等等,教育自己女兒,讓她們盡量符合其未來夫家的期望。
比如凌端生性外放,家裡從商,所以李家從小就請先生教李巧娘琴棋書畫、地理文志、從商之道,務使李巧娘能與他言語投契,並在事業上成為他的左臂右膀。
難怪李家死也不肯和凌家退婚,李巧娘本就是特地為他訓練的,他不肯娶,讓她嫁誰去?
凌端有一種既感動又不可思議,加上深深憐惜和濃濃憤怒……總之很複雜的感受便是。
世界上怎麼有李家這樣變態的人家,把自家女兒當貨物似的,誰訂了,就專門為對方訓練完全符合其要求的新娘。
那李家女兒的想法呢?她們是不是喜歡學習那些東西?誰來憐惜她們的喜怒哀樂?萬一她們不幸遇到一個混帳,比如以前的他,那她們一生豈不毀定了?
他告訴她,將來他們若有女兒,一定要將其捧在手心,任其自由發展,絕不搞這種變態教育。
她似懂非懂,可因為從小被教導「相公永遠是對的」,因此,儘管他說的話與她知道的相差甚大,她還是頷首,回了句:「是,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