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讓火光沖天,他撲到大樹後,藉由地形和樹幹遮掩身形,同時進行反擊。
大火看似讓一切無所遁形,但卻並非真的如此。有光,就有影。
他很清楚,太過熟悉這種情況。火光、暗影、烈焰、煙硝、槍火——
這是他經歷過無數次的情況,這是他生長的環境。
他早已料到,他算準了時間,第二個炸藥爆了,他藉機衝出去,然後再一個,他再換位置,一次又一次的爆炸,讓他得到了喘息和轉換位置的機會。
他知道自己的優勢,在於大火也同樣讓那些人無法利用夜視鏡和熱感應器,而且他知道他要面對什麼。現在,他和他們的立場一樣了。
火勢隨著耿念棠的安排瞬間延燒,熊熊燃燒的烈焰將雨林分隔成兩半,形成了一個弧形,雖然看不見其他地方,但他知道,這道弧形火牆一定是個圓,包住了山丘,就像一道真正的防火牆。
好一個耿念棠!
見狀,他實在不能不佩服那傢伙,看來他將耿叔的絕活全學了。
這道高大的防火牆,替他擋掉了一部分的獵人,至少將他們隔絕在火牆之外,也遮擋了他們的視線。
他快速的在火牆之中的雨林中移動著,解決了幾個人,不讓他們有機會專心去對付阿克夏,或衝到山丘上,但剩下的獵人依然不少,也逼得很緊,槍林彈雨中,他幾乎無法動彈,而他的彈匣,幾乎已快消耗完畢。就在這時,情況突然改變了。
那些本來在襲擊他的人,將槍口轉向,獵人們大聲撕吼咆哮著,燃燒的烈焰中,他聽不清那些字句。但他知道他們分了神,用不同的語言彼此吼叫著。
然後,他看到了她。
那個讓獵人們為之膽寒的嬌小女人。
火光映著她的身影,照亮了她那張冰冷無情的小臉,將她飛揚的黑髮染紅,使她全身明亮也如燃燒的紅火。她一手抓著防彈衣,一手握著一把匕首,宛如烈焰女神一般,一路狂奔而來。
好似真有神明護體,每一顆射向她的子彈都失去了準頭,即便有所遺漏,也被她以些微距離閃躲或擋開。那嚇壞了他們。
眼前的景像也他媽的讓他為之膽寒。
霎時間,他無法呼吸,宛如胸中所有空氣再次被人猛地奪走。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冒死衝了下來!
那個傻瓜!
恐懼與惡寒驀然湧現,遍佈四肢百骸。
他不敢讓自己再多加思考,他知道自己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好讓她也能有機會活下去。
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她不是有鬼神護體,是屠鷹在幫她,但屠鷹的能力有限,一入了林子裡,被樹林阻擋了視線,那男人就無能為力了。
想也沒想,他手腳並用的竄上大樹,抓住籐蔓,用力一躍蕩了出去,從上方開槍襲擊所有他觸目所及的獵人。
他成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然後在那些人轉身回擊時,鬆手落地,翻滾一圈之後開始奔跑。他用光了所有的子彈,但他還有刀,然後他搶了一把槍,跟著又一把。
無數顆子彈如影隨形的追擊著他,劃破了衣服,削過了皮膚,但沒有一顆真正擊中他。他並沒有真的在思考,所有的一切都是反射動作。
流在他身體中沸騰的血液,存在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很清楚,此時此刻,唯一要做到的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千百年來,他們這一族,為了生存,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而那所有的一切,都留存在他的身體裡,刻在他的DNA之中。
當他夠專心,當他夠快,時間就會像是被拉長,所有的事物都像是被放慢了動作。
落下的煙灰、飛灑的汗水、飄零的落葉都停滯在空中,燃燒的火焰徐徐晃動,獵人的瞳孔因驚恐而收縮,子彈慢慢旋轉而來。
世界在他眼中,變得如此緩慢。
他知道,這就是霍香當時看到的世界,他會知道是因為他從小就能做到。他可以很快,非常快。
比她還快。
身體要做到很快的動作,需要大量的氧氣和強壯的肌肉與骨骼,太過激烈的動作會損傷肌肉,讓不曾經過訓練的身體無法負荷,有時就連訓練過的身體也不能負荷過激的動作。
但他可以,戰鬥的本能,流在他的血液裡,存在他的細胞之中。他從來不曾和她說過謊,他的父親是獵人,很好的獵人。
他父親的父親也是,再上一代、上上一代,甚至上上上一代都是。只是,他們狩獵的對象,一直是同類。
他們是最好的獵人,早在千百年前就已經在——獵。人。
他閃過一顆又一顆的子彈,解決掉更多的獵人。電光石火間,她已衝入林中。
他沒有停下來,他知道他一停下,就會讓那些人有機會對付她。
他知道她會看到,他知道她會領悟這件事,領悟到他是什麼,這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事。也許他早就應該讓她知道,或許她就不會做出這種傻事。
下一秒,他對上了她炙熱的眼。驀然間,領悟,她還是會。
即便知道,她還是會。她是個傻瓜。
鮮血在四周飛灑,烈焰狂燒猛燃,焚燒著整個世界。她的動作很快,更快,幾乎和他一樣的快。
像風,似火,若雷,如電。
這是戰場,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高大的樹木開始倒下,火焰越來越靠近,但她一點也不畏懼,身體動作和他一樣精準而快速。
這一刻,明明相距仍有一段距離,他卻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呼吸,就像她也能清楚感知他的吐息,他知道她會做什麼,就如她曉得他想怎麼做。
不用看,就知道。
兩人默契十足,身在兩地,卻宛若一心同體。他與她,所向無敵。
然後她來到了他身邊,他來到了她身邊。
兩人沒有看對方一眼,卻幾乎在同一時間,一起退到了雨林邊緣,他替她解決了一個獵人,她為他處理了另一個,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一人開槍,另一人就防守,她子彈沒了,他就為她補上彈匣,完全沒有任何時間差。
但阿萬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火已到眼前,他與她不可能一直守在這裡,而且她的能力仍有極限,他可以看見她的眼睛已經開始變紅。
他知道自己必須賭上一把,賭耿念棠那傢伙還留了一手。
阿萬雙手持槍掃射,連開數槍,逼得那些獵人不得不閃躲,製造出一個短暫的空檔,然後抓著她轉身,衝出焚燒的雨林。
這行為很危險,雨林外是空地,一出去就是個活生生的靶子,但當他這麼做時,她完全沒有遲疑。這女人真是該死的信任他!
阿萬鬆開她的手,和她一起拔足狂奔,但子彈緊接著而來,幾乎在兩人衝出雨林的那瞬間,後方突又傳來轟然巨響。
那爆炸震動大地,熱浪從後席捲而來,讓兩人腳下不穩,像被人從身後用力推了一把,她沒站穩,差點摔倒,他伸手拉了她一把。
黑色焦土上,點點星火被熱風吹揚而來,那些燃燒著的星火煙灰很燙,貼在肌膚上,落在頭髮裡。可她沒伸手將它們拍去,他也沒有,兩人頭也不回的往前衝。
阿萬與霍香都知道,這場爆炸製造出來的時間有多寶貴,他們停也沒停,一路往前衝,衝過了空氣,衝上了山丘。
子彈仍零星射來,但已經不再密集。
雖然有獵人追了上來,不過都被山丘上的傢伙解決了。
當阿萬衝上山丘時,看見耿念棠一手抓著狙擊槍,一手拿著一隻遙控引爆器,對著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兩人衝進山洞裡時,耿念棠跟著退了進來,扔了一支手電筒給霍香,一邊和他顯擺的追問。
「怎麼樣?這次算我一分吧?」
霍香一溜煙的鑽進了地下道,阿萬跟在她身後,聞言只和身後那傢伙道:「如果你記得留一些火藥拿來封住這個入口的話,就算你一分。」
「當然。」耿念棠手腳俐落的抓起一隻背包,也進了地道,「我可不想有人把我挺翹的屁股當靶子打。」他邊說邊從背包裡撈出一個炸彈,黏在地道入口上方。
地道裡很暗,但霍香打開了手電筒,她沒有先走,反而在下面等著他。
阿萬握住她的小手,和她一起往前跑,耿念棠很快的追了上來,當炸藥爆炸時,三人已經衝出了一段距離。不過,地道依然因為震動而落下不少沙塵,有那麼幾秒,它們晃得實在太厲害,一副隨時要坍塌下來的樣子,下一秒,它們真的坍了下來,接二連三的,從身後崩落。
在那地動山搖之中,三人一路狂奔,最後在一個轉角,他被迫停下來將她拉到旁邊一處看來較為堅固的角落,把她壓在自己與巖壁之間,護在懷中。
然後,那被帶起的崩塌終於停了下來。
他鬆了口氣,低頭只看見她抬眼看著他,不知何時她伸手環住了他的腰,緊抱著他,帶著血絲的瞳眸裡沒有丁點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