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輸定了!她不想輸,只能逃……
腳一扭,高跟鞋斷了,腳踝處傳來劇烈的疼痛,但她不肯停下腳步,依然朝前狂奔。
「戴淽瀟,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每次都這樣,碰到你不想要的就逃避,你說我從來沒告訴過你不喜歡你的計劃,但是你給過我機會說嗎?只要我提個頭,你就,躲、就逃,就假裝我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今天的事難道是我一個人造成的嗎?!」
被拒絕的難堪,讓他對著她咆哮。
聞言,淽瀟停下來了,恨恨地擦去滿臉淚水,猛地轉身,瞪住孫易安。
「你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你以為我的第一名是躺著就能得到嗎?如果不是我比別人努力、比別人認真,不是我比別人更善於計劃,我現在會和那些找不到工作,只能在22K底下委曲求全的人一樣。
「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這種女人,為什麼要找上我、愛上我,為什麼要讓我花三年的時間,把你納入計劃,為什麼不要一發現錯誤,立刻說:『我們不合適?對不起,我找錯人?」」
「對,我個性優柔寡斷、我沒有你那麼堅強。說斷就能斷,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我一拖再拖、拖成這個局面。但你以為我不難受?你以為我沒有掙扎過、反抗過,沒有試圖希望你改變過?有!我有!只是你碰到不喜歡的,就會掩住眼睛、搗起耳朵,假裝天下太平。
「對不起,我們的性情天差地別,我沒有辦法和你再走下去,也許你需要一個比我更厲害、更菁英的男人。瀟瀟,你放手吧,如果這三年是投資,那麼你就當自己投資錯誤。」他哀求道。
投資錯誤?講得好簡單,她損失的不只是金錢、是生命青春、是愛情,是怎麼都換不回的信任。
「我不是承認自己投資錯誤了嗎?我不是已經認賠出清?我已經按照你要的方向前進,你幹麼還窮追不捨?哦哦,明白,你想求我別把事情鬧大,你很清楚,那個家裡只有叔叔還算明辨是非,他不會允許戴淽艾搶走姐姐的男友。如果知道我因此心裡難受、離家出走的話,他會反對到底,對不?」
禁不住地冷笑,他真把她當成聖人了,成全、退出不夠,還要她為這對有情男女搭鵲橋?
孫易安氣弱,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可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他沒有別的選擇。
「既然你知道,那你可不可以回家?」
「你只是期待我回家?還是期待我為你們做更多的事,比方告訴叔叔,我們早就分手,戴淽艾不是趁虛而入,她是理直氣壯的接任者?
「孫易安,你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堅強倔強,只是驕傲逞強,但我還是個女人、不是Rose。你要我回去,天天面對戴淽艾?看著她因為戀愛而幸福而快樂,看著你們走向完美結局。你有沒有想過,我會痛心疾首?!孫易安,在一起三年,我真的沒想過,你會對我這麼殘忍!」
她搖頭苦笑,扭身就走,孫易安下意識拉扯她的行李,淽瀟憤怒,用力將行李扯回,她腳下的高跟鞋已經斷掉,再經過這番拉扯,她的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她摔倒在車道上。
這時,一輛疾駛的汽車向她衝過來,刺耳的喇叭聲、孫易安的尖叫聲、車頭燈光閃花了她的眼睛他的焦慮沒有道理,明知道瀟瀟不會出事,可是……心亂得莫名。
瑀希快步往家裡跑,打開門時,發現手裡的鑰匙微抖,他在害怕什麼?不知,就是慌、就是急,就是害怕,怕門打開之後,看不見她的身影。
他第一次像佩佩那樣沒秩序,脫下來的鞋子沒好好擺正,而是飛踢,東一隻、西一隻,像廟裡擲茭,飛棄在泥地裡。
衝進屋裡,一把拉開淽瀟房間的木門,心在發現她的身影時,落定……緩緩吐一口氣,他抿唇,焦慮停止。
淽瀟側躺在角落,全身蜷縮著,小小的下巴擱在她的膝蓋上,長長的頭髮散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覆蓋了她半張臉,像第一次她進到這個房間時一樣,不過她的手緊緊壓著頭兩側。
大概哭了吧。
他轉身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所剩不多的桂花釀,放進清水,搖一搖、倒出來,再擺進幾個冰塊,拿進房間。
他坐在她身邊,低聲哄著,「口渴嗎?是你最喜歡的桂花釀。」
淽瀟抬起頭,在看見他那刻,心定了,那只呼之欲出的大恐龍,在看見披著戰甲、威風凜凜的天使時,乖乖縮回牢籠裡,她緩緩歎口氣,他不只是天使、還是解救無助女子的大英雄。抹掉滿臉淚水,她撐著地板坐起來,接過杯子。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只聞得到它的香,卻嘗不出它的甜美冰涼。」
他沒辦法回答,只能給她一個微笑。
「原來你不是喜歡和我搶著喝,你是怕我發覺自己怎麼喝,桂花釀都沒有減少;你不是重視美白,你是怕太陽把我給曬化了;不是我的生理時鐘亂掉,是我只能在夜裡活動;不是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是阿秋婿根本看不見我……原來我早就不是人,而你看得見鬼。」
這次,他給不了微笑,他給的是歎息。
「鄭瑀希,你是個體貼的好男人,我為什麼不能在活的時候碰見你?」
「因為那個時候,我身邊有女朋友。」
淽瀟笑了,又哭又笑,她是個發神經的鬼。「這是幽默嗎?」
「這是事實。」
「鄭瑀希,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靠一靠?」
他點點頭,坐得更靠近她一點。
頭一歪、靠上了,淽瀟訝異之餘也鬆口氣,還以為自己的頭會穿過他的身體,直接撞到硬硬的地板。
她聞得到他的氣息,像昨天前天、像她還不知道自己是鬼之前那樣。難怪鬼月要燒香,原來好兄弟真的吃不了供菜,只能聞味道。
他的氣息鑽進她的鼻翼裡,瞬地,她亂成一團的思緒被理平。
兩人就這樣待著,一動不動。許久之後,他開口,「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我怎麼會變成鬼的嗎?」
她勾住他的手,現在,不只他的氣息,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溫暖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會穿過某些人的身體,卻一直不會穿過他的,難怪沒發現有異,因為意念嗎?因為她的意念不想穿過,便能夠不穿過?
不確定答案,只能猜測,畢竟她當鬼的資歷還太淺、經驗不夠。
「對。」瑀希嘴上這樣回答,但心裡有數,若不是死得倉促而意外,她不會搞不清楚,魂魄已經離開身體。
悠悠歎口氣,她說:「我打了戴淽艾一巴掌,然後離家出走,我在外面晃兩個小時之後,覺得不甘心,就跑到孫易安家裡,本想鬧個天翻地覆,讓孫爸爸、孫媽媽替我做主。」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離家的時候是晚上,來到外婆家時卻是隔天上午,丟掉的那段時間、她跑去哪裡了?虧她還自詡是個精明女人。
她也終於弄清楚,為什麼自己知道戴淽艾懷孕,為什麼鞋跟會突然斷掉,為什麼沒有車子願意載她一程。
「他們替你做主了嗎?」
「他們是好人,但是他們做不了主。」
「為什麼?」
「因為戴淽艾懷孕了!那天,我是想要挽回的,我想要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可是看見戴淽艾出現在孫家客廳時,我又酷又驕傲,擺出一副『我不要你家兒子了』的姿態,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自討苦吃?
「難怪孫易安要移情別戀,哪個男人不喜歡女人的柔弱無助,不喜歡女人用眼淚融化自己?咦,我怎麼就扮不了弱呢?」
「有差別嗎?戴淽艾已經懷孕,你只得退出戰爭,就算你又哭又求,到頭來也只是尷尬而已。」
「憑什麼她懷孕我就要退出,沒這個道理!」她咬牙,做出一臉凶狠。
她像只還沒長牙齒的小老虎,張牙舞爪的想嚇唬別人,卻教人看清楚她的心虛。「是沒道理,但……」
「但是什麼?」她口氣很沖,想找人打架似地。要是他有膽量說「懷孕的女人最大」,她立刻送上一計拳頭,給他的左臉當禮物。
「但你不忍心。」
五個字,像長針,刺破她的虛張聲勢。
對,她不忍心,沒有爸爸的孩子有多可憐,她比誰都清楚,所以她不會剝奪另一個孩子的親情、不會製造另一個像自己一樣的悲劇。
垂下頭,片刻,再抬起時,她把杯子塞到他嘴邊。「有時候,你的嘴巴真不討喜。」
瑀希微笑。這算矛盾嗎?體貼的男人卻有一張不饒人的嘴巴?他本來就是個再矛盾不過的綜合體。
「後來呢?你不是因為被妹妹懷孕的消息給嚇死的吧?」
他的口氣輕鬆,但眼底的悲憐卻是沉重,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把沉重的記憶泡在甜甜的桂花釀中,好像這樣子,故事說出來之後,就不會太苦太澀太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