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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聽荷

  她的坦率真誠讓朝露懾服,她也不禁把心底的感觸說予她聽,「我的想法你大概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了,我沒什麼好為自己開脫的,今天的事說穿了就是我虛榮、愛面子,我這樣壞,根本配不上雲衡……」

  「別這麼說。」林書俏打斷她,聲音卻是柔柔的,「虛榮跟面子誰都知道毫無用處,只是有幾個人能完全拋開?在別人眼裡,分明是雲衡高攀了你,你自然也就成了他們眼裡的糊塗蟲,你深知這一點,所以才會有顧慮。雲衡縱有一百個優點,卻是個身體殘障的男人,你有顧慮並不奇怪。」

  朝露忍不住反駁,「我不在乎他的殘障,我只是……」

  林書俏搖了搖頭,「朝露,別輕易說不在乎。你以前從沒有近距離地、深入地接觸過殘障人士,對不對?因此你無法想像,他們的生活與你的到底有什麼不同,雲衡這樣的知識精英就算再優秀,也不可避免地會在一些細小的生活瑣事上遇到難題。」

  她頓了下,臉上浮現出淡淡的傷感,「我是個物理治療師,每天接觸的都是肢體殘障的人,其實不瞞你說,物理治療師能幫他們的往往也不是很多,說穿了,與其說是康復,不如說是教會他們最大程度地利用自己殘存的身體功能。」

  朝露聽著心酸,不想再就此話題說下去,勉強振作了精神道:「雲衡鍛煉得不錯,他可以用單手做很多事,也可以走路,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他很努力、很積極,但你以為他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嗎?」

  朝露雖隱隱覺得之後的話會很殘酷,卻還是追問下去,「他曾經很絕望嗎?」

  「任何人在那種情形下都會絕望吧。」林書俏的指甲無意識地撫過玻璃杯,「我並不是在他身體狀況最糟的時候認識他,但不難想像,他剛醒過來時,恐怕連坐起身都無法做到。」

  「難道那個時候的他不只是左半身偏癱?」

  「你現在看到的雲衡,是他車禍後最好的狀態了。」林書俏歎了口氣,「想像一下,一個人因為腦外傷昏迷了五、六年,他整個肢體的恢復會有多麼困難,就連他到德國的初期,更多的時候他也只能坐輪椅,不說左側身體的問題,就是右手的肌力也不佳,根本不適合長時間用手杖。即便後來恢復得好些了,仍是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還記得他在德國的第一年冬天,第一場大雪後,我從療養院的復健室看著他走出大門,那個時候他已經很少用輪椅,可是那天他在下台階時不小心滑倒,掙扎了好久才勉強站起來,誰知腳下卻又打滑,這一跤摔得更重,他完全沒有力氣再爬起來,我奔下樓去扶他,走到門前的時候,就看到他一下又一下地用拳頭砸著冰冷的雪地。我從沒見他這樣激動過,他一直是個最配合的病人,不管復健有多累,他都是笑嘻嘻的,可是那一刻我知道,他也會有那樣無助脆弱的時候,即便那樣,當我過去扶他,也沒見他掉一滴眼淚,他只是笑了笑,說了句「真不喜歡冬天啊」。」

  朝露倒抽了一口涼氣,她不是想不到褚雲衡必定有比現在艱難十倍的階段,只是一直不忍細想,林書俏的話硬生生把她帶入到那個畫面裡,她心愛的男人匍匍在白茫茫的雪地裡,一次次用盡全力掙扎著想站起,卻都狠狠摔下去以失敗告終。他或許始終沒有哭,可是她看得到他眼眶裡強忍住的淚水,堅強而又脆弱無比。

  林書俏望著她,「朝露,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拿他的殘缺嚇唬你,換個方向講,如果我說幾句話就能把你嚇跑,那麼或許對雲衡的傷害還小些,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是那樣薄情和現實的人,你在乎雲衡,不然你也不會在剛才那種情形下,跟方先生承認你和雲衡的關係。

  「我只是想讓你明白,雲衡很堅強、很豁達,但他也是會被傷痛困擾的凡人,在他受了傷卻選擇不說的時候,你要把那些傷口放進眼裡,想方設法地去撫平。他是個驕傲的人,也是個體貼的人,為了他的驕傲,為了他在乎的人的感受,他可以裝作傷口不存在,可是,作為愛著他的人,卻不能假裝它們不存在。」

  愛著他的人?朝露心中一動,有些話放在心底實在如鯁在喉,所以她還是問了出來,「書俏,你……也愛著他,對嗎?」

  林書俏仰起頭,看了一會兒天花板,最後深深地歎了口氣,「是的,我愛他,但我對你構不成任何威脅。」許是看出了朝露的將信將疑,她聳聳肩,「也罷,為了不讓你對雲衡產生心結,我就把我的心裡話告訴吧。」

  她望著窗外的路燈,平靜地說:「從在療養院樓下的雪地扶起他開始,他對我而言就不再是個普通的病患,我開始更加留意他,而他也樂意和我親近,也許曾有那麼一個短暫的階段,我和他幾乎發展成戀人關係。那時的他,從外表來看已如常人,內心卻仍是脆弱的,我對他來說是為數不多可以敞開心扉的對象,而我也必須承認,雲衡是吸引我的。

  「那時我的父母都在德國工作,有一回我邀請他去我家,當然,我沒有和他明說我的想法,他也未必知道我的用意,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去了。我永遠忘不了我父母那一天見到他時的目光……他們都是知識分子,涵養很好,對雲衡表現得很客氣,卻也十分疏離冷淡。雲衡不是傻瓜,當然看得出來,從那次之後,我們之間再也不存在一絲曖昧,他依舊對我很好,只是我知道,有些東西我們已經永遠錯過了。」

  朝露現在心裡實在堵得慌,林書俏無疑是美麗動人的,褚雲衡曾對她動過心這並不讓人意外,可親耳聽到當個事實的感覺還是很不好。

  林書俏看出她有些不高興,微微一笑,「瞧我在亂說些什麼。朝露,剛才和你說的事你犯不著介懷。事實上,我們之間當時也就停留在輕微曖昧的程度,而且,我顯然是更主動的一方。那個時候的他身心俱傷,我對他而言是依賴遠多於愛情。」

  她帶著羨慕的眼光望著她,「朝露,雲衡從來沒有用看你的那種眼神看過我,坦白說,如果他曾經迷戀我、追求我,即便父母阻撓,我也會跟他在一起,而他那樣的個性,一旦完全投入一段感情,也絕不會因為一點阻力就輕易退縮。他對待你的樣子讓我知道,他滿心滿眼都只有現在的這份感情——那就是你。」

  「我和他的心是一樣的,而且,我今後會更愛他。」朝露直視著林書俏的眼睛,「書俏,可不可以麻煩你送我去雲衡那裡,我想……」

  林書俏眨眨眼,笑道:「去當醫生?」

  「至少可以給一劑止痛針。」朝露站起來,忽然覺得心情輕鬆了許多。

  林書俏停穩了車,扭過頭看了朝露一眼,道:「瞧你的樣子,怕見到他?」

  朝露垂首,「做錯事的人總是比較容易緊張。」

  林書俏揚起嘴角,「我陪你過去,順便給雲衡送個驚喜。」

  朝露雖不明就裡,但還是一塊兒下了車。經過這一晚,她對林書俏產生了一種信賴感,就算明知道這個女人和自己愛著同一個男人,她也願意相信她是無害的,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想來褚雲衡的朋友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林書俏挽著她來到一樓大門口,「一會兒你先別出聲,由我跟他說。」見朝露點頭,便伸出指頭按了對講機。

  過了好一會,褚雲衡才按下通話,「喂?」

  「雲衡,是我。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

  「書俏?這麼晚了,我還以為是別人按錯……我很好,沒什麼。」褚雲衡的聲音裡有種強打起精神的感覺,聽上去有些刻意,「你快回去吧,時間很晚了。」

  「我看你一眼就走。我自己開車,晚一點怕什麼。」

  「……好吧。」褚雲衡妥協了。

  林書俏向朝露比了個OK手勢,轉身回到車裡,直到朝露走進公寓後,她才發動車子離開。

  真是個好女孩。朝露回頭看著她的車緩緩開走,內心由衷感歎。

  她不是第一次來到褚雲衡住所,可沒有哪一次如現在這般緊張,門虛掩著,想必是褚雲衡怕門外的人久候,已經提早開好了門。

  「我進來了……」她推門走了進去。

  褚雲衡很驚愕地看著她,「朝露?」

  朝露進門前因為心虛一直半低著頭,聽到他的聲音才抬起來,發現他身上裹著一件白色的浴袍,面色有些尷尬,難怪她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沐浴後的香氣,他大概是剛洗完澡出來。

  她看著他,害羞得臉孔發燙,眼睛卻沒挪開分毫,不得不乖乖地承認自己原來是個潛伏很深的大色女。眼前的褚雲衡太迷人「,她捨不得別開眼去——白色的浴袍是連身的,更顯得褚雲衡的身材頎長,略低的衣領露出他優雅的鎖骨;他的頭髮大概剛剛用吹風機吹過,略帶濕氣而蓬鬆,連他手中那根黑色的手杖都彷彿成了增加威儀的道具,絲毫沒有破壞畫面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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