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堆在碗裡成小山的菜,只好拿起筷子夾來吃,平常他沒吃那麼多的,但和她一起,不知為何總是不知不覺吃了許多。
吃到一半,馬文才忽然盯著她,朝她靠近,並伸出手。
銀心見他突然靠了過來,還想摸她的臉,呼吸一下變快了,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拈起她唇邊的米粒,微笑道:「吃飯都吃到臉上去了。」
原來不是想摸她……她尷尬的摀住臉,不好意思面對他。
「怎麼了?」馬文才困惑的問道,覺得她變得有點奇怪。
「不,只是吃太飽,起來走走好了。」銀心實在沒臉跟他解釋,為了掩飾困窘,她連忙站起身動一動,怎料一站起來,她差點驚叫出聲——她看到小姐和梁山伯在對面樹叢邊幽會吃飯,侍玖還在一旁把風。
真是的,怎麼哪裡不去,偏來這兒呢?
他看出她神色有異,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銀心立即擋住他的視線,笑笑地說:「我是在看天上,馬公子,今天天氣真好。」
馬文才也跟著抬頭望著天,天氣是很好,但她突然講這種話也太過突兀。
「我們應該換個位子。」她突然又道。
「換位子?」他一怔。
「面向那邊好了,可以看到梅樹,風景甚好。」銀心趕緊搬起食盒,又拉起毯子,還支使長春幫忙。
長春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但還是照著做了。
「那裡有什麼嗎?」
銀心一個回頭,就見馬文才不知何時站了起來,朝她背後看去,她連忙竄到他面前。「不,什麼都沒有!」
小姐說過他喜歡她,若是被他看到她和梁山伯在一起,他會難過的。
只是她又忘了她足足矮了馬文才一個頭,不管她怎麼遮掩,他還是看到祝英台正和梁山伯在樹叢旁吃飯,只是他不明白,她為何這般緊張?
不過很快的他就想通了,他想起祝英台總是迴避他的眼神,比起懼怕,更像是將他當成麻煩,還將銀心推出來擋住他……該不會是祝英台以為他對她有意,會妨礙她和梁山伯吧?
馬文才覺得好笑極了,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銀心要邀他一起吃飯了,而這小傻瓜不想讓他看到祝英台和梁山伯獨處,該不會是怕他難過?
「不要動!」
忽然間,他感覺到領子被往下一拉,他被迫傾下身,接著,他被一雙小手捧住臉,對上一張湊近的秀氣臉蛋,他怔愣住了,這是……
發現他還是往那方向看去,銀心別無他法,只能扣住他的臉不讓他亂看,現在她回過神來,只想放聲尖叫,天呀,她這是在做什麼啊!
和他這麼近的互相凝視,她的心怦怦怦的亂跳個不停,胸口還逐漸漫上一種奇異的感覺,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努力的擠出話來,「馬公子,你是不是很疲勞啊?我來幫你按摩吧。」她原本只是隨便說說,哪知道仔細一瞧,居然被她蒙中了,於是她認真的道:「馬公子,你臉色暗黃,氣不足,眼裡帶有血絲,最近肯定熬夜了,你熬夜看書了吧?」
馬文才也不否認,反倒好奇的問:「為什麼你會認為我熬夜看書了?」
「讀書人會熬夜看書也是自然的,不是嗎?」
「你認為我需要熬夜看書嗎?」他詫異地反問。
「當然了,你學問那麼好,平常在家肯定很認真學習,花的心力比別人多,才會拿到好成績。」銀心理所當然地道。
馬文才不可思議地望著她。
所有人都當他天資聰穎,不需要花太多功夫就能有好成績,他也自認為他很聰明,學什麼很快便學透了,然而他並不是天生的神童,從四歲起他就開始識字背書,打下良好的基礎,在課堂間他除了認真聽先生教導,平時還會大量閱讀書籍,充實知識,成績自然領先同儕許多,他或許自負才智高人一等,但能勝過別人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他從不懈怠。
他沒想到從沒有人看出來的事,竟被她看穿了,而且會用這麼平凡的眼光看待他的,她是第一人。
馬文才低笑一聲,她果然是個奇葩。
銀心納悶的看著他,真不知道她是說了什麼話惹他笑了。
「你真的會按摩嗎?」他好笑的問道。
她捧著他的臉的雙手都發熱了,她嚥了嚥口水,才道:「當然,人的臉上有幾處穴道,可以消除疲勞,像這裡是睛明穴……你太高了,坐下來我幫你按吧。」
他依言坐了下來,讓她幫他按臉上的穴道。
沒多久,她就覺得哪裡怪怪的。「馬公子……請你閉上眼。」和他對看著,她無法下手啊!
馬文才覺得可惜,他還想好好看著她的表情呢,不過他也看出她有些侷促,也不為難她,閉上了眼。
銀心終於可以放心的幫他按摩穴道,她細看著他的五官,暗歎著他長得真漂亮,一不小心還會失神,她連忙搖搖頭,讓自己專心一點。
這一刻很靜、很靜,彷彿世上只剩他們兩人,周圍的人都消失了,只能感覺到風的流動、草的氣息,還有兩人的呼吸聲。
她替他按了睛明穴,又沿著眉宇按壓攢竹穴、魚腰穴,還有太陽穴,大功告成了。「馬公子,覺得如何呢?」
他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就是她的笑臉,他也不自覺勾起嘴角。「在你按下去時會有酸痛感,但按完之後很舒服。以後午休時你就順便幫我按摩吧。」
「沒問題!」銀心爽快的道,接著像是想起什麼,欲言又止。
「怎麼了?」馬文才看出她似是有疑慮,問道。
她想了想,還是問了出口,「馬公子,你一直都一個人吃飯嗎?你和同窗們不是很要好嗎,怎麼不跟他們一起吃飯呢?和朋友一起說說笑笑的,也能消除疲憊。」
「得了吧,平常被這樣一群人圍著,實在吵鬧,休息時間我不想被打擾。」他哼了一聲。
銀心一臉怪異。「我以為他們是你的朋友。」
「朋友?」馬文才有些啼笑皆非。
「不是嗎?」
「當然不是,那些人不過是來巴結我的,想得好處。」他不屑的道。
他是首輔之子,又當過太子的伴讀,和太子交好,皇上也很看重他,同儕們不是像王志堯那樣嫉妒他,處處與他作對,就是羨慕他,想巴結他,日後好在官場上受到他的提攜,他怎會將那種人當成他的朋友?
銀心聽他這麼說,蹙起秀眉。「這樣不是很寂寞嗎?」
她真沒想到,外表光鮮亮麗、前程似錦的馬文才,居然是這麼的……寂寞。
馬文才的心猛地一震。
身為官宦之家嫡長子的他,從小爹娘就對他教導嚴格,對他有著很高的期望,也因他聰明又優秀,他成為家族裡最備受期待的人,被捧得很高,一舉一動都備受注目,怎麼會寂寞?
但,他確實是寂寞的,父親是現任首輔,娘親也出身於權貴之家,他們把家族的顏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只在乎他這個嫡長子是不是優秀出眾,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也只是想巴結籠絡他,並非真心相待,每當夜深人靜,當他的思緒從書海回歸現實時,總會有自己是孤身一人的錯覺,內心空蕩蕩一片。
他以為他可以忽略這種苦澀,畢竟都這麼過了許多年,可是如今被她挑明,他不免有些悵然。
「我寂不寂寞又如何?」馬文才故意這麼問,想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
銀心著急的道:「這怎麼行,人不能沒有朋友,這樣內心會幹枯而死的,不如這樣,馬公了,我來當你的朋友,我可以陪你吃飯、陪你聊天,在你疲憊時為你打氣,在你難過時安慰你,如此可好?」
凝視著她那雙澄淨的大眼,他難掩感動,她不像其它人,接近他都是有所目的,她只是很單純的想為他做些什麼,真心的想陪伴他。
「只要是你的朋友,你就會對他好嗎?」馬文才忍不住問道。
「當然了,我會對我的朋友很好,只要是我認定的人,我就會對他好。」就像小姐,還有祝府裡的下人們,他們對她好,她就會對他們更好。
她說這話時,眸底映著真誠,他看得出來她是個死心眼的人,一旦認定了,就會信任到底、追隨到底,真傻……不過,他就喜歡這樣的她。
馬文才露齒一笑,突然身子一歪,躺上她的大腿。
銀心狠狠嚇了一跳,不知所措的道:「馬公子,你怎麼……」
「我不是你的朋友嗎,借我躺一下又何妨?」他將她倉皇又羞澀的模樣盡收眼底,心裡壞壞一笑,嘴裡卻說得理直氣壯。
他當她是朋友了!她難掩欣喜,但隨即又陷入煩惱,這麼躺著真的無妨嗎?
他是男人,她也是「男人」,男人跟男人……是不是太親密了?他明明是喜歡小姐的,怎麼會做出這種讓人誤會有斷袖之癖的舉措?
馬文才看著她的臉色變來變去的,卻很壞心的假裝視而不見,甚至乾脆閉上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