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退想幫她收拾東西的護士,獨自待在病房內,將衣櫃裡的衣物一件一件取出來,放進行李箱。
最後,她按下密碼,取出保險箱裡的禮盒,緞帶蝴蝶結繫著的盒子裡,封藏的是她初戀的回憶。
她原本想留給韓非的,若是她手術失敗而死,她希望在這世上留下她愛過他的證明,就像那個因血癌去世的小男孩,留下一段在迪斯尼玩樂的影片。
盼著有人能記得自己活過,盼著自己即便不再存在於這世界,仍有某個人記得自己。
她不奢求他能一直記得她,只要短短幾年,甚至幾個月,她期盼他知道有個任性女孩曾經那麼無望地愛過他。
但他終究沒能接收這個盒子,接受她的心意,看來她只能將這個秘密留給自己了。
方楚楚苦澀地歎息,將盒子小心地塞在行李箱角落,用層層衣物包裹住。
有人敲門,進來的是秦光皓,他帶來一杯新鮮現搾的蘋果汁,笑容如陽光燦爛。
「哪,給你喝。」他歡快地將果汁遞給她。
「今天總算可以出院,你一定很開心吧!」
「嗯。」她接過杯子,淺啜一口,然後便擱在一旁。不知怎地,她覺得這蘋果汁沒有她記憶中好喝了。
秦光皓打量她,見她氣色依然不甚紅潤,臉頰仍是瘦削,眉峰蹙攏。
「你要多吃點,還是太瘦了!早餐有吃嗎?」
「有。」
「等下我帶你去餐廳好好吃一頓吧!」
「好。」
「怎麼了?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樣子。」秦光皓察覺她的異樣。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不是,我很好。」她微笑安撫他。
「換了一顆心臟,我覺得自己強壯多了,就算明天跟學長去爬山也行。」
「好啊!我就帶你去爬山。」秦光皓頓了頓。
「不過,你到現在還叫我「學長」嗎?」
「啊?」
「你忘了我己經是你的未婚夫了嗎?至少可以叫我的名字吧!」
「喔。」她恍然眨眨眼,霎時有些彆扭,叫了這麼多年的「學長」,忽然要換稱呼好怪。
「呃,光……皓。」
「再叫一次。」
「光皓。」
秦光皓這才滿意了,笑嘻嘻地抱了抱她,伸手愛憐地揉揉她的頭。
「我的乖楚楚,老天!我真想馬上將你娶回家!」
親暱的言語和舉動令方楚楚尷尬不己,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
「瞧你這傻乎乎的模樣!」秦光皓彈她額頭爆栗,笑逗她,「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我們結婚吧,下禮拜就舉行婚禮!」
「這麼快?」
「那再下一個禮拜也行,總之我等不及了,愈快愈好。」
她默然不語。
秦光皓笑容斂逸,「楚楚,你不願意嗎?還是你後悔了?」
她一震,「我沒……我沒後悔!」
既己決意回報學長的愛,她怎能出爾反爾?
「好吧,我會跟我爸說,我們……結婚。」
「太好了!」秦光皓爆出歡呼,像個孩子又叫又跳,見他如此歡欣鼓舞,方楚楚不禁笑了。
過了好一會兒,秦光皓彷彿驚覺自己的行舉太過傻氣,不好意思地摸摸頭。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
「那走吧!」他提起行李。
她跟在他後頭,帶著幾分遲疑,就這麼走了嗎?離開醫院以後,她可能再也沒機會見到那個男人了。
「學……光皓,我想先去院長辦公室跟我爸說一聲。」
「也對,你是應該去報備一下,免得他擔心。那我先去開車,在醫院門口等你。」
「好,我們待會兒見。」
送走秦光皓後,方楚楚來到的卻是心臟外科,韓非不在他的辦公室,她問一個經過的護士。
「韓醫生進開刀房了。」護士告訴她,「剛有個急性心臟病發作的病人臨時被送過來。」
意思是她臨走前不能見到他了。
方楚楚壓下胸臆的愁緒,謝過那個好心告知的護士,轉身悄然離開。
其實見到又如何?這幾天韓非對她的態度總是冷淡,每天除了例行性檢查,絕不會跟她多說一句話,有時她甚至覺得他看她的眼神彷彿帶著恨意。
那令她感到害怕,才剛換過的心臟像是又要衰竭似的,疼痛得透不過氣。
她飄朝然地走過醫院長廊,搭電梯下樓,一步一步走出這個曾霸道地囚禁她的地方。
她的身體自由了,但,心呢?
她身上裝著曉雲的心!
憑什麼?!
開完刀後,韓非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喝著涼掉的難喝的黑咖啡,腦海思緒翻騰。
他知道今天方楚楚出院,以往他總會親自送自己的病人出院,但今晨他有意無意躲著她。
事實上,從他得知曉雲的心臟被她奪走了,而且還是他這個主治醫生動的手,他便無法坦然面對她。
那天,要不是他拒絕了曉雲的求救電話,如果他肯去看看她、陪陪她,或許她就不會發生車禍,到現在依然好端端地活著。
是他害了曉雲,是他背棄了她,他不能原諒自己!
車禍目擊者說她當時失魂落魄地走在深夜的街頭,披頭散髮,眼皮都哭腫了。
可見有多傷心失神,才會在無意中闖紅燈,走到馬路正中央,被一輛疾速奔馳的出租車撞上。
「簡直就像自殺一樣!」目擊者如此形容。
韓非只覺得心碎欲狂。
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如果當時他趕到她身邊就好了,如果他不是留在酒吧,為了另一個女人買醉……
方楚楚!
那女人憑什麼動搖他的心,憑什麼令他做出錯誤的決斷?
憑什麼……奪走曉雲的心臟!
更可恨的,她還是方啟達的女兒,是他一直視為仇人的方家千金。
拜方楚楚提醒,他解出了方啟達辦公室保險箱的密碼,原來他和自己女兒一樣,都將亡妻的忌日設定為密碼。
他找到了父親當年的手術數據,影印下來,一頁一頁,一字不漏地仔細閱讀後,終於找到蛛絲馬跡。
手術過程確實有疏失,術中麻醉醫生在監控他父親的生理狀況時判斷情況不利,於是使用了強化麻醉的手段,可能就是劑量使用不當,引發了急性器官衰竭問題是責任歸屬,究竟是麻醉醫生自己的判斷失誤,還是當時主治醫生的命令?因為主治醫生有權要求執行強化麻醉。
數據記載並未涉及當時的實際過程,光憑這份機密檔案,還是不能將方啟達定罪。
但也夠了,事實證明醫院方面確實有責任,但院方當年完全不承認任何疏失,
一毛錢的賠償都不給,甚至反過來指控家屬試圖以此詐財,他母親受此重大打擊,足足有一年時間臥病在床,精神耗弱。
而方啟達對手術過程心知肚明,卻一聲不吭,那是他家的醫院,當年的院長是他父親,為了保護方家和維新醫院的名譽,他當然會保持沉默。
全都是一丘之貉!
韓非恨恨地尋思。
當年的他年紀還小,小蝦米對抗不了大鯨魚,但他現在夠大了,他有能耐復仇,要求方啟達負起該負的責任。
他要方啟達在他父親墳前跪下道歉認罪!
方啟達和方楚楚,他不會讓他們父女倆好過的……絕對不會!
闇黑的雙眸焚燒著熊熊火焰,那是來自地獄的怒火。
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我知道你愛她,比愛我更多,可是我敢說,這世上沒有其他女人比我更愛你,
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你不相信我嗎?那我把我的心掏出來給你看,我可以掏給你看。
我不是瘋子,不要這樣說我,不要這樣看我,我只是很愛你……
求求你,讓我留在你身邊,你要我怎麼做都可以。
那,你去死吧!真的愛我,就證明給我看。
「不要這樣,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不要……不要!」
方楚楚尖叫地從夢中驚醒。
她彈坐起身,冷汗涔涔,背脊濕了一大塊,水眸圓瞠,無神地瞪著前方。
這是她的家、她的房間,她睡在特意從法國訂購的名床上,卻作著不屬於她的惡夢。
夢中有個男人,隱身於陰影裡,用她看不見的恐怖表情,命令她去死。
他究竟是誰?
方楚楚揪握胸口,感覺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猶如萬馬奔騰,在她胸房踢踏著漫天黃沙。
好可怕、好無助,她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夢中那股瀕臨心碎的崩潰。
自從動過換心手術後,她幾乎夜夜都被這個惡夢糾纏,她不懂為什麼。
偏偏她怎麼樣也看不清楚夢中男人的臉,她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夢裡那個傷心欲絕的女人是誰。
那不是她,卻又很像是她。
她真的好怕……
第9章(2)
清脆的叩門聲無預警地響起,她嚇一跳,不自覺地尖叫一聲。
門扉迅速被推開,匆匆進來的是她的父親。
「楚楚,你沒事吧?我在外面聽見你的叫聲。」方啟達坐上床沿,焦灼地審視女兒香汗淋漓的容顏。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她搖頭,「我沒事,只是……作惡夢。」
「惡夢?」方啟達皺眉,瞥望她揪著床單的雙手,「什麼樣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