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天做的夢,她撫著額頭,露出一抹又甜又酸的笑容,歎著那若不是夢該有多好;坐起身來,她還無法回神。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想念沐青了,在找到他之後。
他忘了她,初時她只覺得心慌,現在,她除了慌,還抑制不住心頭總是湧起的一股酸,一直哽在喉頭,只是她強迫自己要冷靜下來,想著該怎麼辦。
想起從前,她只盼著若是自己離開後,沐青能忘記楚夢音這個人,現在真的實現了,她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來被他遺忘,竟是如此令人難過的事。這十年來的每一個日夜,原來他也可以忘得一乾二淨。
「求求你快點想起我,是我錯了……」她越是想,便越是止不住心中那股洶湧的酸,只能曲起膝,把頭埋在被子裡。「夫君……別忘記夢兒……不要忘記夢兒……」
夢音發洩過一陣,才起身將自己打理妥當,平靜的面容一如以往。她走到大堂準備用早膳,才發現喧鬧的來處。
大堂裡正有好事的人開起了賭盤,賭白府的婚事能不能成。昨日有女子上白府要人的事,早有碎嘴的下人傳了開來。
眾人七嘴八舌猜得興起,沒發現當事人就在這裡。
「來來,賭白小姐這回能不能嫁出去!姑娘你要不要湊一把??二莊家見到她,熱心招呼,渾然不知她正是主角之一。
「賭這個做什麼?「夢音有些不自然的問道。
「好玩嘛!鎮子裡幾年沒有新鮮事兒了,這白小姐要嫁人,新郎的妻子就找上門來,偏偏白老爺執意辦這親事,姑娘說說,是不是有趣極了?「
「那新郎既已有了妻子,白小姐不就得做妾?白府小姐眼界那麼高,到頭來給人做妾,真真好笑!「另一個人見夢音一臉疑惑,也湊過來熱心地解釋。
「我看白老爺不會讓他女兒受委屈的,那位元配夫人,有可能凶多吉少喔?」
這話飄進了夢音耳裡,令她心頭湧起一股怒意。那可是她的夫君!就算他現在忘了她,也不能這樣任由別人擺佈,隨意嫁娶!於是,她忽然一拍桌子,大聲道:「我賭了!我賭這門親事不能成!」
人們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這位外地來的姑娘該不會那麼巧地正好就是來尋那位公子的姑娘吧?
***
北方的夏天,河湖依然冰寒,偏偏白山鎮得天獨厚,在村南的一處山谷中擁有一泓天然暖泉,水質清滑,遠近馳名。
夢音此刻正坐在暖泉邊。白天在大堂裡一鬧,頓時有不少好奇的人想請她上門做客,順便探聽些內情,煩得她乾脆躲出了門;正愁著不知該往哪去,想起了這個暖泉,便一路尋了過來,到達之時,已是月至中天。
趁著月色,夢音看看四下無人,便脫下靴子捲起了褲管,露出了那雙白玉般細緻的腳;她踩進水裡,發出滿足的低歎,接著便尋了一處大石坐了下來,低頭用手捧了水;她垂著頭,長髮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隱約瞧見那姣好的輪廓。
空谷幽蘭的氣質,卻有出水芙蓉的嬌媚,不知情的人路過都會以為是見到了天仙趁著月色優美偷偷下凡來遊玩。
沐青遠遠的看著,嘴角始終噙著一抹寵溺的笑。他的夢兒竟然親自來尋他了,教他怎能不開心。
他靜靜欣賞了片刻,這才往她走了過去;沒想到才一動,夢音便立時有所警覺,迅速拿起一旁的匕首,站起來對他喝問:「誰?」
「在下驚擾了姑娘,萬分抱歉。」他不疾不徐向她走去,臉上帶著微笑,又恢復那個失憶的沐青,眼中帶著對她的疑惑,和毫不掩飾的欣賞。
夢音沒有說話,面容依舊沉靜,只有緊握的雙拳洩露了她的心情。
她一激動就握拳的習慣還是沒變,沐青看見她的舉動,不禁失笑,突然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聽說姑娘自稱是我的妻子?」他故作好奇地問道。
夢音看著眼前的人,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但藏在拳頭裡的指尖卻深深扎進了掌心,彷彿要借這樣的刺痛來告訴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那白老爺不講道理,不讓我見你。」她淡淡回答,冷防他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拳頭撥開,掌心裡已印了幾個深深的指甲印,他輕撫著。
「姑娘見到我很緊張?都快把自己的手弄傷了,這樣一雙軟嫩的手,還是得小心些才好。」假裝沒注意到她的臉已紼紅一片。他就這樣握著她,沒有放手,享受著久違的軟嫩小手。
「你想娶那位白小姐嗎?」夢音努力想忽略那一雙厚實…的手掌,她被他的舉動弄得有些害羞,卻又捨不得將手抽離,便也假裝毫不在意,開口問道。
「說實話,我不想,可是那白老爺……若是當天有個人來把我劫走就好了。」沐青苦笑,同時對她眨眨眼,帶著某種暗示。
他沒想到白老爺不知從何得知他是沐青,便想趁機和他結親,還派人將他看守起來;其實憑他的身手,那些人是攔不住他的,但如此一來,便會打草驚蛇。
沐青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究竟是誰派出那些黑衣人來攻擊他,只能肯定絕對不是楚天豪所為。無論如何,無法查出那幕後之人,他便無法心安。
是以他也只得隱忍下來,但是看著夢音,一絲期盼在他心頭閃過。是啊,要是有個人來把新郎給帶走,這喜事不就告吹了嗎?
夢音見到沐青,本想立刻把他帶走,省去跟白家周旋的工夫,卻也忍不住想問問看他是怎麼看待這樁親事,一聽他這樣說,心頭一寬,不多加思索便開口問道:「若我去了呢,你會跟我走嗎?」
沐青臉上的笑容突然變得燦爛無比,迷了她的眼。她知道他一向笑得好看,卻不知道原來他也能笑得這般魅惑人心。
他說:「若是姑娘來了,我一定馬上跟你走。」
***
兩天過去了,不僅白家照常準備著婚禮,夢音亦是毫無動靜,鎮上的賭局更是一面倒,全是賭那親事會順利舉行。
「客店老闆說那姑娘姓楚,成天關在房裡不出門呢。」
「就是就是!婚禮快到了,也不見她有什麼特別的舉動。」
「該不會楚姑娘要搶親吧?」不知是誰冒出這麼一句,頓時大夥兒便像炸開了鍋一般,到了午後,鎮上人人都知道了楚姑娘要搶白小姐的新郎。
這消息自然也傳進了白家,白氏父女如臨大敵,上上下下戒備得十分森嚴。沐青卻是漫不在乎,對於白老爺派人將他看守在房內的舉動。也未置一詞或有任何不快。
他相信夢音會有辦法的,只是眼下這般情形,卻也讓他無法再暗暗追查那些總是在他周圍的黑衣人到底是哪一路人馬了。
他之所以裝作失憶逗留在此,就是發覺那天偷襲他的人十分古怪,並不傷他要害,只是卻也不讓他好過。等他醒來,立時察覺有人在觀察他,然而那些人很是小心,加之他有傷在身,因此這些天可以說是毫無所獲。
沐青想弄明白其中的玄機,便索性不傳消息給碧波園,這其中自然也存了想看看夢音是否會為他擔憂受怕的心思。本來假裝受傷這件事就在他和秦衍的計劃之內,只是現不是真的發生,而且還加上失蹤,碧波園上下肯定嚇得不輕。
令沐青高興的是,夢音竟親自來尋他了,而且在看見他時,眼中分明帶著擔心和思念。沐青想著,抑止下了笑意,覺得這回的受傷挺值得。
再說,那些人既然一直監看著他,他卻摸不出後頭的人是誰,那麼索性便鬧個大的,再看看對方接下來會有什麼動作。他當然不可能乖乖被逼著成親,只是正好可以利用這件事……
這兩天,夢音總是和他約在那暖泉邊,告訴他許多事,說要助他恢復記憶。
她細細描述了碧波園的風光,告訴他那裡的人和事,說著大家都很替他擔心,連長白山莊的事也鉅細靡遺地解釋了一回,說來說去,卻總是沒有說到自己。
「那你呢?」他問,看到她一愣。「我想聽你和我的事。」
夢音沉默了半響,才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沐青以為她又想逃避,正要逼問,便聽見她幽幽開了口。
「你十三歲那年救了我一命,而後我便一直跟著你,想要報答這份恩情。你總是對我說:你可以以身相許。於是,我等著長大,希望你看得上我,報答恩情的那一天就能快點到來,我也可以離開。
「十六歲時,我這樣做了,你卻很生氣,不肯要我,且有好些天不肯理我,我以為你討厭我了,便不再有此想法,只是一直待在你身旁,想著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回報你;後來,我就不想離開了,我想一輩子都看著你。」
沐青張了張嘴,卻沒有打斷她,夢音還在幽幽地說著,似乎著了魔,一開口便無法停止,只是聲音越來越飄忽,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