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沒有董蘇不成市,缺了柴吳難過江。」
京城四大家族名聲顯赫無庸置疑,可是對許多人來說,蘇氏繼承人「玉石王」蘇木楠,絕對是個令人畏懼的男人。
那樣說並非因為他長相凶狠醜陋,恰恰相反,他修長如竹,俊美如松,長得一表人才,而且從不輕易動怒,更少對人吆喝,可是他那似寒冰凌厲的眼神、頑石般堅硬的心、如狂人肆無忌憚的言行,無不令人退避三舍。
人人都說,他的個性就像蘇家的財富一樣深不可測,尤其自幾年前,蘇老太爺去世後,這位年輕的「玉石王」繼承人變得更加難以接近。
短短三、四年間,憑藉著不怕死的冒險精神和對玉石的瞭解,頗具經商頭腦的他,令蘇家的生意疾速擴張,並與地方官府和朝廷建立了密切的關係。
身為商人,他因經常出入皇宮晉見皇上,或參加宮廷盛宴而引人注目,而他桀驁不馴,對溜鬚拍馬者從不假以辭色,因此對他又恨又怕,又嫉又羨的人更多了。
然而事情總有例外,像此刻,秦淮河畔朱欄綺疏、竹簾紗幔的「望春樓」內,這位生意場上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蘇爺就因一個女人而失去了鎮靜。
「你在這裡幹什麼?」當他在迎接他的眾多歌女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時,震撼像閃電撕裂雲層般,毫無預警地穿透了他,他的雙眼因此變得更加黝黑。
「彈琴唱曲兒。」面前的女子輕攏琵琶,娥首低垂,厚重的胭脂白粉幾乎掩蓋了她本來的容貌,但他卻能輕易認出她。
「你會唱什麼曲子?」他克制住震驚,故作冷漠地問,暗自希望堵在喉嚨口的硬塊,不至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怪異。
「公子喜歡聽什麼樣的歌兒,奴家就會彈唱什麼樣的曲兒。」她平靜地回答,眼睛仍藏在垂下的一綹頭髮後。
「真溫順。」他冷然譏諷道:「可惜我不想聽你彈琴唱歌,你走吧!」
知道他認出了自己,女子突然昂起頭朝他投去揶揄的一瞥,起身道:「好吧!也許隔壁的公子會想聽。」
隔壁的公子?!女子自信而輕快的語氣讓他臉色一沉,他猛地站起身,不顧其它女人驚駭的目光,一把抓住正欲離去的女子,厲聲說:「你們統統出去。」
這個粗魯的命令自然是針對其它女人的。
「蘇爺……」其中一個經常侍候他的紅牌歌女噘嘴抗議,但隨即因他冷峻的眼神而中止。
「出去!」他冷漠地重複,閃爍著幽幽寒光的黑眸,仍牢牢地盯在面前這張濃妝艷抹的臉上。據說這雙眼能看穿所有的背叛和算計,可現在,他卻無法看清這個小女人的真正用心。
歌女們不敢多言,匆匆離開了房間。
「你真霸道,這裡可不是你『玉石王』大堂。」被他抓住的女人嘟囔道。
他一把奪走她懷裡的琵琶,扔在身後的椅子上,惡狠狠地說:「柳青兒,你該死地打扮成這副鬼樣子,到底在這裡做什麼?」
「我告訴過你,我要彈琴唱歌。」他的怒氣十分驚人,但她努力漠視他帶給她的恐慌,輕描淡寫地說著,想退離他身邊。
但他一把抓回她,怒斥道:「少跟我瞎扯!我知道你是在追逐我。說吧!這次你想從我這裡證明什麼?你的風流浪蕩,還是你有能力把男人迷得團團轉?」
他的指控讓她忘記了恐懼和憂慮,用力抽回胳膊冷言相譏道:「該停止瞎扯的人是你。秦淮風月甲天下,當你迷戀於這些顧盼生情的美人時,我為何不能來體會一下被人吹捧讚美的滋味?再說,我已經煩透了你情緒化的指控!」
「是我情緒化嗎?」他的雙眼危險地瞇起。
「當然是。」她大膽的回擊道:「就算我在追逐你,那也是因為自從你回到京城後,一直拒絕見我,而我只想解釋過去發生的事情,消除你的誤會,讓你早日結束那些無聊又傷害無辜的復仇把戲。」
「你想解釋什麼?」他的眉頭警覺地隆起,厭惡地說:「如果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就不必說了,我現在生活得很快樂,不想再聽以前的破事。」
他的冷酷讓她再難保持風度,憤然警告道:「那就停止你對董家的報復!」
聽到她如此維護董府,根深蒂固的妒意控制了他的血液。眉峰一斂,冷嘲道:「你難道不覺得從那當中,我可以獲得很大的滿足感嗎?」
她猛地抽了口氣,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曾經被她認為是善良、富有同情心的男人。「你真的能從那些偷竊和破壞中獲取滿足?」
「說話小心點,否則我習慣報復的手,說不定會為此扼斷你美麗的脖子。」他眼睛瞇起,透過半閉的眼睛瞪著她。「儘管水性楊花的你不值得我抗爭,但我仍會為維護自己的榮譽而戰。」
他的話像把燒紅的烙鐵印在她心上,她面失血色,卻不想就此罷手,她必須珍惜機會把該說的話說完。
可是,門外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和鴇姊兒的聲音,讓她失去了機會,想必是從被趕走的歌女口中得知「玉石王」發怒,那位望春樓的鴇兒就趕來安撫這位權勢通天的恩客了。
「蘇木楠,如果你要如此固執,那儘管把你無聊的鄙視,和愚蠢至極的恨意帶進棺材裡去吧!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追逐你!」她抓住最後的時間對他說。
「聽你這樣說,我很安心。」同樣聽見了門外的聲音,他轉身往外走去,並故作輕鬆地說:「現在,我得去找幾個姑娘好好樂一樂。」
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在門外與鴇姊兒放肆的調笑聲,柳青兒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故意挑逗關在籠裡的猛獸,最後被咬得皮開肉綻的孩子。
她頹然坐倒在椅子上,雙手捂著滾燙的臉,暗自吞嚥著苦澀的淚,又一次自取其辱,她懷疑自己還剩下多少自尊?
為了得到他的寬恕,在得知他回到京城後,她不顧一切地去找他。可是見面後他卻罵她是「不知羞恥的女人」,甚至當著下人的面侮辱她,對她動手動腳,令她在羞憤和絕望中差點兒投河自盡……
可是她仍然愛他,總覺得當年是自己傷他在先,今天自當受罰,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尊嚴去找他,可每次不是吃閉門羹,就是被他冷言冷語地嘲弄挖苦一番,最近乾脆避而不見……
想著這些令人難堪的遭遇,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弄糊了她的臉,也讓她感到十分羞恥,驚悟到不能再像這樣追逐著他,否則不僅侵蝕了她的自信和傲氣,也讓他得以繼續傷害她,最終將她變成一個喪失尊嚴、低賤無用的女人!
取出手帕擦拭著臉上的淚和胭脂花粉,她心亂如麻,情緒低落。捨他難,追他更難,兩難之間,她只能擇其輕——放他去。
質地精良的蘇府馬車駛過僮陽城狹窄的街道,進入一片起伏的坡地,蘇木楠在椅子上坐直身子,從窗口眺望遠處的山丘,那裡是他此行的目的地——青桑坡。
西沉的秋陽照在他臉上,他想起促使他再次來到這裡的原因——冼碧籮!
她是個難纏的女人,而他確實欠她很多。因此,三天前,身懷六甲的冼碧籮親自登門求他跑一趟僮陽,並以腹中胎兒要挾他必須答應時,儘管他無法原諒她的夫君董浩與他有「奪妻之仇」,仍答應了她的請求。
此刻,看著越來越近的桑林,他思緒萬千。
那只有幾十戶桑農,卻是擁有僮陽最佳桑林的村莊。
自半年前,董浩將整座桑林買下後,那裡便成了董府的產業,桑農和桑林都受到了董府的保護,撇開個人情仇不說,以一個精明生意人的眼光看,他不得不暗讚董浩的魄力,那傢伙不僅有超凡的武功,還富有經商的眼光。
這一年來他在京城附近的宜城、吳興等地購置桑林、設置貨棧,又買下僮陽城這片位於南北交界的好桑林,如此,便保障了董氏絲源的南北互補。
目光落在綠蔭後的天星山莊,他神情略微一黯,一種愧悔的情緒籠上心頭。
當年祖父驟然去世,柳青兒隨即棄他而嫁董浩,懷著傷痛與復仇之心,他離開京城,一心只想摧毀董家、打擊柳青兒,讓他們為傷害了他付出代價。
那是一段瘋狂而晦暗的日子,他生活的目標就是報復,為了報復,他做過許多不智的事,其中之一就是惹上天星山莊。
董府主要產業是絲綢和染織,每年對絲的需求量很大,僮陽青桑坡一直是董家的蠶絲提供地和南北貨運中轉站。
為了搞垮董府,他不顧一切地買通商行搶奪董府生意,斷其貨源,並與當時一心想侵吞京城董府生意的董氏長房勾結。
最為惡毒的是找上與青桑坡毗鄰的天星山莊,罔顧莊主顧行天是當地惡霸、民怨極大的事實,唆使並縱容他們騷擾和侵犯青桑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