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裡的火,不夠大。
她加了些柴火,維持著穩定的火源,才把鼎蓋蓋上,拎著竹簍,走到屋後的菜田,摘取新鮮的蔬菜。
空氣有些微寒,她吐出的氣都成了氤氳的白煙,但冰涼清新的氣味,讓人精神一振。
遠處的天際,已有些濛濛的亮了起來。
黑夜不再是完全的黑,東方的天空,也升起了一顆明亮的星辰。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每次早上看到那顆星星升起時,就代表那一整天都會有陽光。
她喜歡有陽光的日子。
微笑地拎著裝著蔬菜的竹簍,阿絲藍到竹林旁挖了兩支新鮮的春筍,再掉頭來到雞捨的草堆裡,找到了幾顆還有些溫熱的蛋,這才回到廚房。
爐灶裡的火,驅走了一室的陰寒。
她快速的料理著手邊的新鮮食材,陶鼎上蓋的陶蓋縫沿中,冒出了白色的泡沫,她拿起一旁的木棒,將灶裡的柴火撥到另一邊,好讓火力小一些,順便再擺上一隻陶鍋,然後將切好的青菜放進去拌炒。
烈火,熊熊燃燒著。
她手腳俐落的在廚房裡忙著,第一聲雞鳴時,她已經弄好了一桌的菜。
白米粥、涼拌春筍、蔥爆蛋、炒油菜花……
她瞧著桌上的菜,想了一下。
嗯,再切個肉好了,他的工作需要體力,光吃這些,怕不到午就餓了。
她從陶甕中拿出醃肉,稍微煎烤了一下,再切片擺上桌,這才拿出碗筷,擦洗了手,回到房裡叫他。
原先漆黑的房裡,因為窗外的天光,慢慢亮了起來。
他仍躺在床上,沉沉睡著。
她很想讓他多睡一會兒,但他上工若遲了,最懊惱的就是他自己,所以她還是坐到了床邊,將小手輕輕放在他粗獷的臉上。
那改變是很細微的。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節奏變了,心跳也快了些,跟著他喟歎了口氣,轉過臉,親匿的摩挲著她柔嫩的掌心。
她微笑,低頭親吻他微暖的唇,輕聲說。
「吃飯了。」
他張開惺忪的眼,大手滑到了她的腰上,將她拉到了他身上,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給了她一個緩慢而熱情的吻,才微微一笑,沙啞開口。
「早。」
「早……」她小臉泛紅,有些羞怯的瞧著他,「別壓著我,起來了,洗把臉,我替你把髮梳一梳編起來,再晚些,飯都要涼了。」
雖然很想和小妻子溫存下去,但窗外天已微亮,他依依不捨的坐起身,換上一旁工作的衣服。
她在床上跪坐起來,替他把一頭及腰的長髮梳好編成長辮。她知道,工坊的人都會一直綁著長辮,很少解開,但他向來不喜歡被束縛住,可是工作時,不綁好又不行,所以她早養成了每日替他梳發編辮的習慣。
她不曉得其他人是怎麼想的,可她很喜歡每天晚上替他解開髮辮,每天清晨再替他梳發,那是屬於他和她相處的時間,他會打著呵欠,一邊穿衣,一邊和她閒話家常,就算有時他太累,沒有說話,那無聲相處的優閒,還是很好。
「對了,過兩天,師傅大壽,師母想請你過去掌廚幫忙,可以嗎?」
「當然,我晚點就過去問問師母,師傅想吃些什麼。」
她替他綁好了長辮,他轉過身,將跪坐著的她抱下了床。
「呀。」她嚇了一跳,輕叫出聲,攀著他的肩頸道:「我自己會下床。」
「我知道。」他將臉埋在她柔嫩的頸邊,吻了一口,語音低啞的笑著說:「可我喜歡抱著你啊,你好香,真想一口把你吃掉。
感覺到他真的輕咬了她脖子一口,她羞紅了臉,「那是因為你餓了。快放我下來,我可不是食物,吃的在廚房呢。」
「你也很好吃啊。」他低笑著,卻還是乖乖的將嬌小的她放下。
「胡說八道。」她羞窘的瞪了他一眼,拍了下他的胸膛,「快去洗臉,再晚太陽都要照屁股了,你現在也是師傅了呢,若上工還遲了,可要讓旁人笑話了。」
「遵命。」他正色的說,卻還是低頭親了她一口。
「別鬧了,快去洗臉。」阿絲藍紅著臉,溜出了他懷中,叉著腰道:「你答應過出門前要幫我砍些柴的,還是你忘了?」
他挑眉,笑著說:「沒忘,阿絲藍夫人的吩咐,小的怎麼敢忘?」
「那就快把鞋穿起來,洗了臉,到廚房來吃飯。」她趁他伸手前,快速的溜回廚房。
她可以聽到他在身後的輕笑聲。
她知道,如果旁人看到現在的他,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巴狼是宮中鑄銅工坊的工匠大師傅,做事認真,做什麼都一板一眼的,他律人也律己,出了名的嚴謹和頑固,那嚴酷的個性,和收養他的阿奇師傅幾乎是一個模樣。
他在面對外人時,的確是很不苟言笑,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放鬆下來,顯露出他輕鬆的一面。
趁著丈夫在洗臉,她替他和自己各舀了一碗熱燙的白米粥。
「你今天還要到白塔?」他拿著布巾邊擦乾臉,一邊走了過來,在矮桌邊盤腿坐下。
洗完臉,打扮整齊,精神奕奕的他,劍眉朗目,俊帥非常,轉瞬間就成了大家所認識的那位剛正不阿、嚴峻冷酷的巴狼大師傅。
「嗯,趁有太陽,我們得將藥車拿出來曬一曬,才不會潮掉。」她將那碗米粥遞給他,坐在他身邊,「澪說,這幾日天氣都會不錯,還有好些事要做呢。」
他點點頭,一邊拿起碗筷吃飯,一邊和她聊天。
一開始,他並非是這般會和她閒聊的。
剛認識他時,他是個很沉默的人。
起初,她也怕他。
但很快,她就發現他是個溫柔的人,他雖然不是非常的能言善道,卻很細心體貼。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春去秋來之間,她從嬌柔的女娃變成巫女身邊最能幹的第一侍女,他也從青澀少年,成了打造禮器的鑄銅工匠。
娘去世時,也是他陪著她度過最痛苦且悲傷的日子。
在這段時間裡,他和她成了好友,然後變成情人,再結為夫妻。
對她來說,和他在一起,就像是呼吸一樣自然。
因為他愛吃,所以她去學做菜;為了要給她好日子過,他在工坊裡比誰都還要努力。
雖然他們沒有金銀珠寶、綾羅綢緞,但她和他吃得飽、穿得暖,還有間小屋可以遮風避雨。
這些日子來,他實現了他當初所許下的承諾。
他待她很好很好,他和她一起建立了一個溫暖的家。
吃完了早飯,阿絲藍洗碗收拾餐具時,他到外頭替她砍了些柴,然後幫她搬進廚房。
「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
他微笑,在早晨的陽光中,低頭吻了她,這才轉身離開。
她紅著臉,站在家門邊目送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方回到家中。
每天,他去工坊裡工作時,她就待在家整理家務,有空時,則會到白塔幫忙。
金色的朝陽升上了藍天,她帶著昨日的髒衣,到後院的水井邊洗淨,然後將它們一一掛到竹竿上晾乾。
他大大的衣和她小小的衣晾在一起,在風中飛揚著。
她看著兩人的衣裳偎在一起,不禁揚起了粉色的唇。
這樣的日子,雖然平淡卻很幸福。
發現自己在傻笑,她吐了吐舌頭,瞧瞧時候不早了,連忙將竹簍收回家中,趕去白塔幫忙。
晚些她還得回來替他做午飯送去工坊呢。
今天中午煮些什麼好呢?
肉是一定要有的,吃了肉才有體力嘛。
他的工作是最需要體力的。
嗯,就用藥草蒸條魚吧;上回她煮那道菜時,他好像挺喜歡吃的,差點連骨頭都吞了呢。
雖然才初春,天氣依然有些微寒,但工坊裡無論四季都是一樣的熱,她看她再燉個白蘿蔔排骨湯,給他降降火氣好了。
綁上了遮陽的黑底藍彩雲紋繡頭巾,她拎著竹籃,一邊思索著一會兒要趕回來料理的午餐,一邊往在城南的白塔走去。
「阿絲藍,早啊。」
「早。」
「阿絲藍,早安。」
「您早。」
城裡的街上,人來人往的,路上每一個人見了她,都和她舉手招呼,她也雀躍的回以微笑和問候。
「東叔,等會兒我拿藥草過去,您可別亂跑啊。」
「知道了。」
「阿絲藍,巫女今天會在嗎?」
「早上會在白塔後的曬場,您要有事就直接過來吧。」
陽光暖暖的灑在街上,路邊的花兒展開了柔嫩的花瓣,一隻貓輕巧的溜過一戶人家的牆頭,幾車商隊趕著驢子進了城。
市場裡,人們吆喝著做著生意。空地上,幾個男孩追著汪汪叫的狗兒跑。敞開的木門中,有位婦人抱著哇哇大哭的娃兒好聲安慰著。
這一切是如此的昂然而蓬勃,教她不覺微笑起來。
城南的白塔在陽光下,被照得閃閃發亮。
春風拂過了她的笑靨,也帶來了幾許暖意。
她情不自禁的深吸了口氣,再吐了出來。
春天,果然來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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