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後,兩人間的關係單純了,心裡少了猜忌,也沒了期待,相處起來,他感到輕鬆愉快許多。
兩人在茶水間多聊了兩句,正打算離開之際,一陣喧鬧聲接近,接著,聽見有人提到——
「我說那個研發部的鍾欣怡,後台肯定很硬。」
與身旁的小妞互望一眼,錢貫傑反應極快拉著她往入口的反方向閃,瞧見茶水間後方的一道門,他想也沒想地就推開門,抓著她一起躲了進去。
這是間小倉庫,鍾欣怡也知道外頭的人已經聊到興頭上,現在出去打到照面也尷尬,便依他安排,安靜窩在幽暗的倉庫內等待。
「可不是,研發部的人不是大辦公室就是三、四個人一間,只有她有自己的辦公室,簡直就快和他們的主任平起平坐了。」
「主任算什麼,我聽說她和副理交往過。」
「難怪!」幾個女人一起驚叫。
「好了,你們別亂嚼舌根。」有人出聲制止。
「大家都這麼講呀。鈺雯姐,你不覺得很不公平嗎?我記得你說過,鍾欣冶才進公司兩、三年而已,她也不是主管,為什麼有那麼多特別待遇」。
被喚作鈺雯姐的是名年近五十的職業婦女,也是公司裡的資深員工。「你們別以為欣怡年資不深就小看她,公司不是做慈善事業的,她幫公司賺了不少錢,否則你們當隨隨便便就有好處可以拿?」
「誰知道呀,她看起來也沒多厲害……傻傻的,長得倒是很漂亮……」有人不以為然。
「對呀,我看她搞不好都是靠那張臉去談公事的,我聽說艾寶這件案子當初不只我們部門,連研發和模具也好幾個去接洽,全被打回票,結果鍾欣怡一去就拿到合約,跟她談合約的肯定是個色老頭!」
「果然人長得美待遇就是下同……」
在一堆充滿怨氣的討論聲中,鈺雯姐再度出聲制止。「好了你們,八卦聽聽就好,話可別亂講,道人長短沒你們好處,全回去工作,去去去。」
一行人,就這麼吱吱喳喳地離開了茶水間。
從頭到尾,沒人發現後方小倉庫內有兩道身影存在。
「和副理交往過?」聽到外頭聲音走遠,幽暗的倉庫裡響起一道壓低的問句。
「單方面被追算嗎?」另一道同樣壓低的女聲回答。
「還和主任平起平坐……
「除非我們同在一間辦公室。」才可能「平起平坐」。
「看起來沒多厲害……」
「所以呢?」
「又傻傻的……」
一聲歎息。「很多人都這麼說。」
「靠臉蛋談公事……」
「我無法控制別人的理性與感性於判斷的比例各佔幾成。」
「還說我是個色老頭。」
「嗯……這肯定是謠言。」鍾欣怡笑了出來。「如果你認為這遙言對你造成困擾,我會為你澄清。」
「我無所謂。」他也笑了,但是心情卻輕鬆不起來。「那間鴿子籠叫特殊待遇?」還是特別爛的待遇?
「算是呀。」兩人靠得極近,不斷聽著聲音由頭頂飄下來,鍾欣怡視線盯著眼前的喉結,微微聳肩。「可以出去了嗎?」
從頭到尾,她態度不痛不癢,彷彿剛才那些人談論的不是她。
「等等。」他還有話想問。「我很好奇這特殊待遇是怎麼來的。」
「去開沒人想主持的會議,接沒人想接的Case之類的。」當了那麼多次救火隊,上司隨便找個理由分個小隔間給她,她也收得心安理得。
講白一點,就是專門收拾爛攤子兼接燙手山芋的替死鬼就對了。聽她說得一副稀鬆平常,錢貫傑真有股衝動想伸手敲敲她的腦袋瓜。
「你自願的?」這小妞腦子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是呀。」
「你喜歡被罵?」
「誰喜歡被罵?」她抬頭瞟了他一眼。「我只是覺得無所謂,會議上就事論事,我只是負責接收和傳達訊息的代表。」就算對方有較為激動的言語,她也能視為是對出錯案件的情緒,而不是針對她個人。
「既然做這些事無所謂,給你『好處』你也照收?」若依她的邏輯,這不就是她佔了便宜?
「所以我承認特殊待遇呀。」她一開始不就承認了?
「但是你有付出相對代價,這是對價關係。」不能說是特殊待遇。
她奇怪地看他。「你要在這裡和我討論這問題嗎?」又開始兜兜繞繞了,真和他辯下去,恐怕又要沒完沒了。
他們還在倉庫,雖然兩人講話的聲音不大,但難保不會有人想進來拿東西而被發現,若這畫面被人瞧見,不難想像會出現什麼樣的新八卦。
「越早給我答案,我們就越早離開。」他微笑,順手勾走她手上的杯子,放到一旁的鐵架上。
看樣子沒得到答案,他是不會罷休了。
她搞不懂錢貫傑為什麼老執著於一些奇怪的問題,若是交往之前,她還能假設那是他想瞭解她,現在都已經分手了,她的個性或想法對他面言還有吸引力嗎?
雖說兩人處得不錯,但面對他分手後反倒熱情起來的態度,她不免感到有些迷糊。
「小呆?」他再度出聲提醒。
雙眼對上他的,她輕輕歎了口氣。
「對,那是對價關係又如何?旁人並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不代表可以惡意中傷,聽到這些,你可以生氣,還能反擊。」他就聽得頗不爽。
「我不喜歡生氣。」
「這句話我聽你講過很多遍了。」但不代表她沒脾氣,至少在和他爭辯的過程中,看得出她的情緒起伏,只是直到現在,他還是摸不清她情緒濃淡的處理標準。
「她們暗指你是色老頭,你也沒生氣呀。」她將問題丟回給他。
「她們和我又沒關係。」
「所以她們的話無法對你造成影響。」她接著道。「一樣的道理,我不覺得對我有影響,為什麼要生氣?」
「你們在同一個職場。」
「同一個職場的同事又不只她們,也不是只有我的八卦,為什麼我要在意?」她著實疑惑。「如果我認真看待一個人,遇上任何疑問,我都會主動向本人求證,而不是道聽塗說。今天遇上只是在背後把我當成消遣的人,我需要很認真地去看待這些評價嗎?」生命就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同這句話,她認為「認真」這件事,也要用在同等態度的人身上。
對於她的反問,錢貫傑挑眉,沒立刻回應。
鍾欣怡趁此時從他手邊繞了過去,拿回自己被放在鐵架上的那杯茶。
「人言可畏。」在她的手已經放上門把,打算拉開倉庫門時,後來又傳來錢貫傑的嗓音,「你不在意,不代表那些話不會造成更多人對你的誤會,甚至其他實質上的影響。」否則就不會有那麼多人因黑函弄丟飯碗。
手停在門把上,她回頭,還是那副在錢貫傑看來像是狀況外的表情,輕緩道:「那就要看情況了,我相信我的朋友就算有了誤會也會來找我求證,如果誤會的人選澤只相信自己的判斷,那麼我也只好尊重他。」
「你很被動。」劍眉挑高,顯然他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我只是喜歡互相。」瞟了他一眼,她手轉動門把。「選擇誤會的人根本就不打算找我求證,為什麼我要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解釋呢?」語畢,她轉身走出狹小幽暗的倉庫。
第5章(2)
***
美輪美奐的宅邸,古董名畫裝點出典雅氣派的格調,一名穿著名牌童裝,一臉稚氣的小男孩,笑容滿面,他手上抓著剛收到的新玩具,赤腳搖晃地跑過貴氣卻冰冷的大理石地板。
見到尋找的目標,他獻慇勤地將新玩具獻上。
被他纏上的大男孩冷冷望了他一眼,揮手,撥掉他手上的新玩具。
硬物劃過的刺麻感爬滿手背掌心,小男孩看著被打掉的新玩具,以及自己被拍紅的小手,眼眶盈淚地轉向另一位女孩。
女孩不發一語,眼神同樣冰冷地掃過他,別過頭。
再轉向門邊,經過的父親目睹一切經過,他伸出手,小男孩以為能投入父親的懷抱,卻被擋在外頭。巨大的父親將大男孩及女孩納入羽翼下,彷彿沒見到他的存在般,三個人相偕離開了。
小男孩小手發麻,孤零零的站在原地看著離去的背影,始終無法瞭解,自己的討好,為何總得不到回應。
玩具、禮物、成績單,一次又一次的主動與熱情……逐漸長大的小男孩,漸漸明白簡單的親情,是無法完整的奢望。
他有疼愛他的母親、外公與其他叔舅姨嬸。
但他沒有父親、兄姐,只有同住一個屋簷下,卻將他視為空氣的三個熟悉的陌生人。
曾經,他對此感到難過、沮喪。
直到那天,從來不正眼看他的姐姐,慘白著臉惡狠狠地怒視他,朝他失控吼叫——
我討厭你!這世界上除了那些姓錢的,沒有人會喜歡你,我恨不得你不要出生,恨不得你消失,你為什麼要一直出現在我眼前!你為什麼不要乾脆死掉!為什麼?!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