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被槍殺的那個角頭老大?」新聞報導好大一篇,出殯時那排場多大啊,靈車後頭黑壓壓一片,都是來自各地的兄弟。
他又吸口煙,才說:「士東夜市那區除了南邊以外,其餘都是海鰻大生前的地盤,每個攤販每月繳交五百至一萬元不等的保護費。平時遊客就多,外國觀光客也必走士東,一個月下來的保護費足能維持一幫手下日常開銷。」
他看她一眼,接著說:「海鰻大遇襲後,那塊地的商機人人覬覦,誰都想佔地為王,坐收現成利益。但是他走得匆忙,什麼也沒來得及交代,底下一票手下群龍無首,其他幫派角頭就想趁機接收,博士成就是其中一個,阿發是他的小弟。」他看著她,問道:「你說,大家都想坐大位時,會有什麼情況發生?」
「互鬥吧。」
他點點頭。「你說對了。就是靠最原始的方式解決問題——拳頭。」他握了握拳。「誰拳頭大顆又硬實,誰就搶得到地盤,這是這個環境的生存之道。」
「所以博士成他們是要跟海鰻大的小弟搶?那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本來是沒關係,但是南邊本來就是慶叔的,花店開在那就是要鞏固地盤,現在他們連慶叔那一塊都要搶,那你說有沒有關係?」彈彈煙灰,又道:「阿發那群早上到花店嗆聲說要是不把花店讓出來,以後每天都到花店泡茶。仁凱跟石頭剛好在,聽不下去就打了起來。」
她恍悟。「原來是這樣。」難怪在包廂時他會說阿發他們侵門踏戶。
拿下毛巾休息了一會,想起什麼的又問:「慶叔也開花店?情人節很賺吧?」
楊景書笑了兩聲。「賺啊,不過主要是花店後面的生意。」
「咦!」花店後面?她瞠眸。「什麼生意?」
他看她一眼,把煙戳進煙灰缸。「永安鮮花葬儀,你說那會是什麼生意?」
「……葬、葬儀?」她張圓嘴,不確定地又問:「就是那個幫人辦後事,有腮公拿著刀劍符咒叮叮咚咚念著天靈靈地靈靈的葬儀社?」
「唔。」他應一聲。
「那你、你們……」
「你要問什麼?想好再問!」他彈了下她額頭。
「你們……也有在做那個腮、腮、腮腮……」有可能嗎?她實在很難想像他穿上道士服的樣子。
「你在那邊腮腮腮什麼?拜託!你以為腮公工作容易?要畫符要唸咒要修行,我哪會!」他又摸出煙,點了根。「我們就是去收屍,有時搶搶屍體而已,其它工作由外包的或是由懂的人去做。」
搶搶屍體而已?游詩婷瞪大眼。說得一副小孩子搶玩具一樣,是屍體欸,也可以用搶的?搶那幹嘛?
「幹嘛這樣看我?誰不會死啊,誰到最後不都變成屍體?」
「為什麼要搶屍體?」
「賺錢啊。」楊景書一臉「你這問題好白癡」的表情看著她。「一般正常死亡的話,家屬會自己找葬儀社;但像命案現場、車禍事故那些,通常就是哪家葬儀社先蓋白布,屍體就是那家的啦,所以當然要搶蓋白布,蓋了生意就上門了。」
有這種事?她還真是第一次聽見。
「阿發他們要慶叔在士東南邊那個地盤,最主要就是要花店後面的生意。你知不知道死人錢多好賺?像我們這樣去撈屍體、抬屍體都可以分紅,有時候跟家屬暗示一下,又有紅包收。叫腮公來打個法器叮叮咚咚,或是找孝女白琴來唉幾首哭調,都能從中再賺一手。還有,壽衣、棺材那些都能賺,這麼好康誰不賺?」
吸口煙,他又道:「博士成他們就是看我們生意好,想把花店和葬儀社都接收過去。知不知道他們多低級?上次一個屍體因為腐爛太多天,手腳被野狗叼走,我們先幫屍體蓋了白布,本來生意就是我們的,不過那些手腳在其它地方出現,剛好被他們的人撿了去,拿斷肢威脅家屬如果不把案件給他們做,手腳就不還家屬。」
她聽得目瞪口呆:「那後來是你們把身體給他們,還是他們把斷肢給你們?」
「身體是我們先找到的,當然是他們把斷肢給我們。不過家屬花了五萬元才買回手腳。」
「也搶太凶了……你看到沒手沒腳的不會怕嗎?」那是怎樣的畫面?她沒看過,難以想像。
「怕?有什麼好怕?」他睞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說:「有時候活人比死人可怕……幹嘛這樣看我?不認同嗎?」
「也不是。就是覺得光聽到死人就覺得好毛,活人畢竟不會給人有這種感覺。」
「但是,除了感覺毛以外,死人還有什麼好怕的?又不會算計你、不會打你、不會罵你。反倒是活著的人,才是最有可能傷害你的吧?」
游詩婷楞了下,垂下眼簾。真的是這樣吧。死了的人能傷害她什麼?都是活著的人在傷害她啊。像不負責任、她沒見過幾次面的親生爸爸,像同住一屋簷,卻只把家當旅館、只知道給錢卻不給她愛的媽媽……他們明明是她最親的人,卻身前這男子、比王仁默石頭他們還要陌生。她沒錢吃飯時,還是面前男子帶她去吃麵,甚至煎蛋給她加菜的……
「那你什麼時候開始做葬儀的?」
「一年有了吧,不然你以為我白天都在幹嘛?泡網咖和打架而已嗎!哪有那麼多架可打,當然也有正事要做。」
「我知道你會去市場幫忙啊,也知道你會去看場子,但沒聽你們提過葬儀的事,仁凱他們也有做嗎?」
「有。石頭、西瓜兄弟還有天兵他們也都在做這個。」
第3章(2)
她點點頭,忽問:「說到西瓜,他們幾個會不會有事?」
「不會。」他看著她,小指微彎。「要不要打賭?賭阿發他們那些能跑的也都跑光了?」
她想了想,推開他的手。「才不要咧,我穩輸的。」
他笑了聲。「安啦,有認識的警察,不會有事。」
「為什麼會認識警察?不會被找麻煩嗎?」
「不會。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警察是有牌的流氓。」
她瞠大眼,喃道:「好虛偽哦,表面好像是保護人民,是正義使者,原來私下跟黑道也有關係……」這就是所謂的黑白掛勾?原來是真的!
「話不能這樣說。他們辦案要有線索,從我們這裡最方便得知;我們一些生意需要打點,跟他們博感情才有好處。」
游詩婷無法理解這樣的關係,只覺得成人世界複雜得難以想像,黑不黑、白不白,那幹嘛分黑白?
「就像我們花店後面的生意來說好了,要不是文哥跟局裡很熟,那種命案或事故的案件哪有可能每次都輪到我們做?都是他們打電話通知我們哪裡有屍體,讓我們去收的,事後再給他們紅包。」
「做那個真的很好賺?」游詩婷好奇不已。死人錢真的比較好賺嗎?連警察都來分紅包?
「當然。不好賺誰要開這種店。」
心念一動,她開口就說:「那我也去做好不好?」
楊景書錯愕不已,呆了好幾秒才問:「你?」
「就是我。」她用力點頭。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工作?是去看屍體、抬屍體!」
「我知道啊,你們能做的事我為什麼不能做?」
「你是女生!」太荒謬了,她一個小女生要跟他們去抬屍體?
「女生就不能抬屍體?」她不認同地抬高下巴,又說:「我想靠自己賺錢。我媽雖然會留生活費給我,可是我不可能一輩子都跟她拿錢,她在外面有什麼樣的生活我也不知道,如果哪天她回來跟我說她找到第二春了,我還能跟她住一起嗎?我沒什麼才能,書也念不好,以後要靠什麼賺錢?」
他不認同,道:「你可以去念幼保科、美容科,以後去幼稚園帶孩子、去幫人家做頭髮。這個只是暫時性的工作,我也不可能一輩子做葬儀、幫人抬屍體,更別說你一個女孩子要做這種工作。你去學個一技之長,將來開美發院什麼的比較實在,絕對好過做這行。」
「美發那個賺不多啦,幼稚園老師薪水也很少,你就讓我去做做看嘛,也許我做得比你們好哦!」她抬高面頰微腫的臉蛋,目光晶亮地看著他。
這樣就能有更多機會與他相處了吧?以前以為他就是去看看場子,或是打架爭地盤,那些事她一個女生根本做不來,但抬屍體應該沒問題;她想時常看見他,就算他現在身邊有張柔柔也沒關係。
她第一次喜歡上一個男生,不知道怎麼做才對,但她知道搶人男朋友是可恥的,她並沒有要搶,也不會讓他知道她喜歡他;她只是想要偷偷喜歡他,只是想要能夠時常看見他,只是這樣而已。
楊景書從沒想過未來有一天,他真走上了殯葬服務這途,甚至還有了自己的公司。很辛苦,但每回完成一件工作,他對生命的熱愛就更深一層,這大概是做任何工作都得不到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