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就這些。」他抽出關鍵的那張照片。「我沒猜錯的話,你讓石頭當中間人,茶葉罐裡不是什麼茶葉,是你買通相關人員的會錢。」
「你找人查我?」
楊景書輕笑一聲。「怎麼能說是查?我的員工回來告訴我,幾次接到通知去到現場,你們的人已在現場,我難道不該把事情弄清楚?」
「多少人見過照片?」
「拿到照片後,只有我看過。」
「給你照片的是誰?」
默思兩秒,他道:「陳分隊長,當年承辦我媽那個案子的警官。」
黃聖文想了想,嗤笑一聲。「是他啊,幹了這麼多年才只是個分隊長。」笑容隱去,他陰沉開口:「你他媽的裝肖維!照片是警方給你的,那表示他們那邊有了證據,我還要你的照片做什麼!」
「照片裡面沒有你,都是他們自己人,你說他能把這照片公開嗎?」
黃聖文冷冷笑著。他買通的不止一個單位,要是上頭有意壓下,那個姓陳的若將照片公開,只怕先被辦的是他自己。當年自己不也經歷過?那些他尊稱一聲長官、學長的人,不都為了陞遷讓他當替死鬼?那些人的嘴臉他比誰都清楚。
「照片放著。」黃聖文看了眼他身後,吩咐了聲:「把人帶下來。」
他看著照片,一張又一張。「光用照片就讓你把人帶回,我好像有些賠本。」
把照片擱下,黃聖文看著他,笑得和善。「這樣吧,那個標案的事一併解決。」
意料之中。楊景書沉著眉眼,問道:「怎麼解決?」
樓梯口忽傳來聲音,楊景書側眸一看,就見穿著黑窄裙的雙腿每下一階,那腿便在他眼前拉長一些,直到看見她的腰、胸、她朝後頭看的側顏。
「我可以自己走,你不用推。」游詩婷瞪向後頭高她兩階的男人。突然進房拉了她和石頭出來,要他們下樓,她不知他們想做什麼,拖著腳步,意圖卻輕易被識破。
「那麻煩你走快一點,否則我繼續推。」黑衣男子作勢又要推她。
「不必,我自己會走。」她轉身打算大步一邁,卻忘了自己在樓梯上,腳一踩空,咚咚滾下樓。
皺著眉翻身坐起時,面前那張臉孔讓她腦袋空白好幾秒。
「有沒有摔著哪裡?」目睹她就這麼咚咚下樓,他心跳幾乎停止。拍拍她發楞的臉,楊景書又問,,「詩婷?」
回神,她抓住頰邊的他的手。「我、我……你……」她居然說不出話,只是張著大眼,結巴了。
「我來帶你回去。」對上她目光時,他雙眼微熱。這刻才發現她的聲音如此好聽,也才發覺自己很喜歡她說話的語調。她一向直爽,有什麼說什麼,這麼多年她這脾性猶然未變,她的心也未變,這樣的女子,他還猶豫什麼?
「你……」她反應過來時,抓了他的手東看西瞧。「你沒事吧?該不會也是被押來的?」
「沒事。」都這時候了,還掛念著他?他拉起她,她嘶嘶喊著腳痛;他摸摸她腳踝,大概跌下來時扭傷了。他將她脫落的鞋拾起,慢慢攙起她,讓她靠在身上。「我們回家。」
「還有石頭……」她轉身,看著方下樓的男人。
楊景書意外連石頭都在,心思稍稍一轉,大概已猜到黃聖文必然是懷疑被石頭出賣。
「慢著!」黃聖文喊了聲。「我們的協議還沒達成,那個標案你必須退出。」
楊景書點點頭。「可以。但你得保證不能再動我身邊的人。」
攙著她走出屋子時,石頭從後面追了上來。「景書,你確定要退出?」
他停步,微點下顎。
「會錢那件事……」石頭欲言又止,他等於幫助文哥搶皇巖生意。
「不要緊,不用放心上,我想你有你的理由。」
石頭盯住他幾秒,而後笑著拍了下他的肩,他亦笑了聲,順勢勾住他脖頸,兩人在彼此胸上輕輕一擊,姿態一如年少時那般親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石頭離開後,她問。
「黃聖文打了電話給我。」他忽然止步,把高跟鞋給她後,微矮下身子。
「上來吧,我背你。」
她腳好痛,走得吃力,這時確實很需要有誰背她,她也不矯情,拎著高跟鞋的兩手攀上他肩,繞上他脖頸。他兩手握在她後腿膝,將她往上托了點。
「你自己開車來?」她下巴抵上他的肩。
「嗯,停得有些遠。」
「你不怕文哥對你做什麼?」
「不至於。他不是惡人。」
沒想過會被認識的人關在房裡,詩婷有點埋怨:「但也不是好人啊。上次聽你說他是臥底時,心裡還有點崇拜,覺得他那樣的人真偉大,想不到他現在好像變了一個人,威脅、綁人他都做,虧我一見到他時還很驚喜。警察出身的居然還做這樣的事……」
「人總會變,何況他在裡邊蹲了那麼多年,心裡多少有怨,也許他覺得他被出賣、被背叛了。」
她想了想,點點頭。「似乎是這樣……其實認真說起來,他也滿無辜的。當臥底危險性一定很高,結果最後卻也把自己送進牢裡,他心裡一定埋怨死了。」
「他現在已經分不清他身邊的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但他入獄又不是我們害他的。再說,你退出標案,他們新民就一定能得標嗎?」
「我想,他或許會低價圍標。其實只是要做與不做而已,他真想做的話,很多方法都可以讓新民得標。」他半斂視線,看著兩人相迭的影子,這樣的氣氛很溫暖。他已卸下一個責任,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她了。
「你手中到底有什麼證據?」
「石頭送錢的照片。」
「我跟他被關在樓上房間時,問過石頭為什麼要幫文哥買通那些人,因為我怎麼想也想不通,他那樣做等於是讓新民有生意接,但對他永安的營業完全沒有幫助。你知道他怎麼回答我嗎?」
「還人情。」
她瞠眸,訝道:「你怎麼知道?他說他當年會跟著文哥,是因為一次放學途中被幾個校外人士盯上,對方說他搶了某某人的女朋友,他知道是誤會,不過人家不聽他解釋,圍上去就是一頓打,文哥正好開車經過,救了他。所以這次文哥要他去做中間人,他實在不好拒絕。」
楊景書忽然側身,看看身後那棟屋子,淡聲道:「我明白。基於相同的心態,黃聖文出來找上我時,我才會匯錢給他。如果不是因為有了新民,就不會有後來這些事。說白了,我們都是在還人情,欠了就是該還,還清後,就能做自己心裡想做的事了。」
他意有所指,她當然聽不懂,只是有所感觸地低喃:「那我上輩子大概欠你很多。」所以這輩子愛他愛得這麼辛苦。
「你錯了,是我欠你。」只是晚到現在才能還。
她一頓,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的側顏。
楊景書微笑。「所以……」他低眸,就見她抱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背有一淺疤,那是那年為了煮粥給阿嬤吃,因而被燙傷所留下的淺疤。他接著輕聲說:
「所以我來還你了。」
游詩婷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要不就是自己解讀錯誤。她低著眼,道:
「你這樣把照片給了文哥,就沒有證據證明他涉賄,將來他要是再做出什麼事,會很麻煩的。」
他細思片刻,低道:「天底下麻煩事那麼多,我們不可能每件都涉入。」
「他既然會想要送會錢,那就像你說的,他很可能低價圍標,那萬一真讓他和殯葬處合作了,他也有可能趁這樣的機會向家屬大敲一筆。還有,你的皇巖怎麼辦?」
「我不是只做無名屍或是獨居老人,醫院的工作量也不少。」
「總是少了一筆收入。」
他側目看了她一眼。「你擔心皇巖會倒?」
「也不是,就是覺得……反正我不會講。」大概就是不甘願被文哥那樣的人搶了他生意吧,也認為他們那種小強行為實在可恥。
「有信用的公司,不會輕易被打垮,你還不明白這道理?」
她明白,但有時候卻不是絕對。這世界早不是她年少時認定的黑白分明。
「我只是想到,如果醫院也被圍標了……」
他偏首,就見擱在自己下巴的那張臉略帶憂心,他噙著笑。「沒什麼好擔心,要是真倒了,我讓你養就是了。」
讓她養?她瞪大眼。「你……你……」會是那種意思嗎?但,怎麼可能!
他知道她大概傻了。他垂眼輕笑,盯著自己前進的鞋尖,低問:「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你願意養我嗎?」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養的意思你懂不懂?二前後態度也差太多了吧,明明說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怎麼現在……
「我很清楚我正在做什麼。」他將她略滑低的身子往上托。
「那你、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她盯著他的側顏。距離這麼近,她都能數他睫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