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雖然混亂,但時間還是一天、一天地過去——
「唉,都一個月了……她那個病還是完全沒有進展嗎?」
徐向恩由壓花教材裡抬起頭,看著美美。「才一個月而已嗎?我還以為已經一年了。」
美美哀傷地搖頭。「你這叫度日如年。」
徐向恩俐落地將壓花放進保存盒內。「對,就是度日如年,我常常懷疑地球是不是忘了轉動,不然我怎麼感覺一天好像有四十八個小時這麼長。」
美美望著向恩,明白她的無奈。愛琳的狀況不但沒進展還更加惡化,現在聶大哥根本就是一早便抵達醫院,晚上要打烊前才會回來。
起初,向恩姊會特意等他回來,給予精神上的支持。但人心畢竟不是鐵打的,向恩姊會嫉妒,會不舒服,久而久之,向恩姊只想逃避,不敢再等待……
她相信每個女人都一樣,愛情哪有那麼寬宏大量的?朋友和情人是不同的,如果向恩姊還是聶大哥的朋友,她也許會支持、會等待,但她是他的情人,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砂呀!
唉,好難。
美美望向咖啡吧檯。咖啡店已呈停擺狀態,小哲雖然師出聶遠,但技巧和「賣相」完全比不上,OL們看不到帥帥的聶大哥,也就不來買咖啡了,她知道客源已經開始流失。也許,再這樣被愛琳搞下去,咖啡店應該會收起來吧……
徐向恩將教材和紙本資料全收進小箱裡。「我去上課了,你們看情況就可以收店打烊了。」
美美一驚。「不等聶大哥來接你了嗎?」
徐向恩淡淡地回答:「如果像上星期一樣,我等不到他呢?」
「喔。」她連想幫聶大哥說話的空間都沒有。
她的課程在學員穩定之後,時間也固定了。一如往常,不論是朋友關係還是情人關係,聶遠都會主動送她去上課。但是上個星期,她在店裡等他由醫院回來,等著等著,等到她都快遲到了,打電話給聶遠,才知道他根本忘了今天她要上課的事……
自從接了社區大學這堂課之後,這是聶遠第一次沒送她到學校。
好,她承認自己被寵壞了,自己去上課又何妨?她不需要那麼依賴別人。
好,她承認自己太任性,聶遠早讓愛琳煩到忘了今夕是何夕,完全沒有時間概念,她這時候不支持就算了,有必要再去煩他嗎?
但可不可以不要這個時候?
她才剛談戀愛,她的信心還沒完全建立,這件事逐漸傷害了她信任聶遠的心。他還愛她嗎?她好害怕,好害怕學長已經不愛她,好害怕學長想到過去和愛琳的激情狂戀,好害怕他們會破鏡重圓……
徐向恩幽怨地歎了口氣,跳下高腳椅,抱著紙箱。「我出門了。」
店門口停著一輛計程車。說真的,遇到下班時間的車潮人潮,她完全沒有勇氣抱著一個大紙箱,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去上課。花材當然都安全地放在保存箱裡,沒那麼容易受損,可是抱著一個大箱子擠公車、擠捷運……嗯,光想她就頭皮發麻。
「是到飛揚社區大學的徐小姐嗎?」計程車司機確定客人身份。
「我是。」
和門口的美美揮揮手後,她上車,車子駛離。
車子才剛彎出巷子,天空開始飄下細綿小雨,時逢春天,天氣變化很大。
她沒帶傘,如果雨勢變大,那可糟糕了……
在這種憂慮中,車子抵達社區大學,徐向恩付了車錢,抱著紙箱跨出車子。雨勢已漸漸變大,她低著頭跑進校門。
天氣的變化讓很多人措手不及,大家的腳步都加快。突然,一個人由前方筆直衝了過來,徐向恩沒注意到,硬生生地被那個人一撞,紙箱像拋物線一樣直直落地。她後退好幾步,看著箱子裡的東西像慢動作一樣,一個接著一個掉落在地上。
保存盒和資料夾散落一地……
她愣住了。
雨勢愈來愈大,撞她的人早跑了,旁人都急著避雨,沒人停下腳步幫她。
徐向恩蹲下身撿起紙箱,一個一個地將保存盒收回紙箱內,上課要用的資料是用透明夾收著,不會淋濕。
大雨持續打在她身上,淋濕了她的發、她的臉、她的外套——
然後,她看到校門口停了一輛和聶遠同型但不同色的休旅車,車門打開,一位年輕的學員跳下來,她開心地向車內的駕駛揮手道別,還可愛地猛送飛吻……
這樣的畫面,熟悉地讓她心發痛。
她撿著東西,不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淚水一滴接著一滴落在地上,最後和雨水融合得分不清了——
她啜泣,接著放聲痛哭。雨持續下著,掩蓋了她的哭聲,她抱住自己,將頭埋在雙膝之間,這陣子的壓力因這場雨而徹底解放。
她輸了……
輸給自己的信念不夠,她無法戰鬥,她連敵人都不敢面對了,她要怎麼戰鬥?她該如何是好?
她輸了……
第八章
她渾身濕透,是一名熟識的插花班老師發現她蹲在大雨中哭泣,才急忙扶起她,將她帶到教師休息室。
休息室的其他老師一看到向恩狼狽的模樣,驚嚇之餘,趕緊拿來乾淨的衣物讓她替換,還變出吹風機幫向恩吹乾頭髮。幸好社區大學有服裝班、美容班,工具樣樣齊全,大家以最快的時間讓向恩恢復原先的乾爽,正好趕得上上課時間。
壓花班和插花班的教室緊鄰,上課鈴聲剛響起,徐向恩和插花班老師一同前往教室,兩人走在學校的長廊上,向恩禮貌地答謝剛才的協助。
「謝謝大家的衣服和吹風機。」
插花班林老師溫柔一笑。「別客氣。」她笑看著向恩。「要開心一點,大家都習慣你笑咪咪的,你這一哭大家可都嚇壞了。唉,這就是談戀愛最大的缺點,情緒會變得很敏感,然後很愛哭,我常開玩笑,戀愛症候群很像懷孕的症狀。呵,徐老師,不介意我說這個吧?」
徐向恩搖頭,眼眶又濕了。「不會……」
林老師鼓勵地拍拍向恩的肩膀。「加油。」然後走進教室。
朋友會在最需要的時候,提供適時的安慰。
徐向恩站在自己的教室門口。她想到了這十年來,她和學長維繫感情的不二法門——坦誠相對。
對,坦誠相對,她不開心愛琳學姊的予取予求,就要和學長說明,學長沒有必要為過去的感情背負這麼大的責任,愛琳學姊更不能以死亡威脅換得愛情。
對,她要坦誠相對。
徐向恩踏進教室,計劃下課後,她應該找學長好好聊聊。
課程結束後,徐向恩先打電話到學長家裡和「咖啡與花」,確認他並未回去之後,才叫了計程車直奔醫院。她不想打手機,她要直接面對。
抵達醫院,她到了五樓病房,黃母依然坐在外頭的位置等候,只是不同於前一次的憔悴,黃母顯得精神奕奕,手裡還打著毛衣。
徐向恩沒有招呼,想直接進入病房。
「不要進去比較好喔。」黃母幽幽地說。
徐向恩停住腳步,眼睛直直盯著病房大門。「為什麼?」
「你不會想看他們親密的樣子吧?唉呀,時間彷彿倒流到十年前,他們那時候也是好恩愛,愛琳現在就和十年前一樣美麗迷人,誰看到她都會愛上她的。」
徐向恩淡笑。被雨淋醒、痛哭一場後,她找回勇氣。「既然是演戲,我怕什麼?」
她推開病房大門,筆直走進去。她的愛不會比愛琳少,她必須戰鬥。
畫面的確很刺眼。
聶遠坐在床沿,愛琳依偎在他身側,病床上散落了好多照片。她一眼就看出那是他們兩個人當年熱戀時所拍的相片,還有當年沒有實現的婚紗照。向恩很熟,因為許多生活照都是出自她的手。
愛琳先發現了她。「向恩,你來了!」
聶遠一驚,轉過身,死寂的黑眸在看到她的瞬間,彷彿活了過來。
「嗨。」
徐向恩走到他身邊,淡淡地望了他一眼,視線回到愛琳身上。「你們在看什麼?」
愛琳笑得好天真、好美麗,像個天使。「在看我和遠的照片啊,我要我媽媽由家裡拿來的,我好像聞到那天的烤肉味呢!對了,向恩,這張是你拍的喔。」
相片上的兩人嘴嘟嘴親吻,畫面很俏皮。徐向恩記得那天是攀巖社全社去烏來烤肉,拍了這一系列的親密照之後,沒用的她當晚愛哭又失眠,第二天眼睛腫得像兩顆雞蛋。
「這天的照片幾乎都是我拍的。」
「嗯,天空還飄雨呢,不過謝謝向恩把我拍得這麼漂亮。」
「是啊,功力還不錯。愛琳學姊,舊相片你怎麼還拿出來?這樣會比較出現在的老喔!」
愛琳沒有防備,迷戀地撫著相片中的自己。「會嗎?我覺得我還是和十年前一樣漂亮耶,遠,你看看,我有變老嗎?一點都沒有吧?」
徐向恩靜靜看著愛琳的反應,說老果然是女人的致命傷。
「愛琳學姊還是和十年前一樣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