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總是坐在教室的正前方,也就是講台下,最靠近教授的座位。
一頭帶點凌亂的黑髮,方框眼鏡罩住三分之一的臉,鏡片老是模糊不清,以致讓人看不清長相,也無法探究鏡片下的眼睛透露了什麼樣的心情。
多半時間他是睡著的,在教授面前睡得香甜,沒有任何顧忌;但是清醒之後,卻是判若兩人,對著教授發問問題,犀利的程度有時甚至令教授無法招架;偶爾會在教授還沒解完問題時,又再度沉入夢鄉,毫不在意教授與同學的詫異眼光,睡得忘我。遇到這種情形,教授也只能搖搖頭繼續授課,任他睡到下課;畢竟他不是真的有多頑劣,且還能算得上是有天分的孩子,也就不干涉他的行為了。
同學近半年,除了課堂外,她也只在圖書館裡看過他,那個最隱密的位置;幾乎被書淹沒的身影,看起來像是乾癟瘦弱的少年,只消風一吹就會倒下;之所以發現他,是因她為了找一本冷門的外文教科書,才知道這個奇怪的人原來也會上圖書館。
難怪他能在課堂上提出那些深奧的問題。不過,在她看來,怪人埋在書堆中,對外面的一切毫不在意,只沉浸在自己世界裡是很自然的事,但也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所以,她再次來到了他的秘密角落。
她想,大概也只有怪人才能夠找到這隔開所有人、自成一片天地的位置。
毫無意外的,那個怪人果然在位子上,不同的是這次他並沒有埋進書堆中,而是一個人呆呆的,像根木頭似地杵在那裡。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腦中才閃過這個想法,就見怪人摘下長年戴著的眼鏡,露出迷茫大眼,嗯……該怎樣形容呢?那雙眼竟是如此美麗,只是空洞得沒有任何焦距,突地,一滴水從中滑落……那是眼淚?是嗎?
會不會是她眼花了?
有些不確定地再次細瞧,兩滴、三滴……真的是淚水!
這發現令她張著的嘴巴一時無法闔上。第一次認真看著他的臉、他的眼,卻是在他傷心的時候。是誰傷害了他,讓他悲傷到掉下眼淚?
還來不及從震驚中回過神,一條手帕已抹上他的臉,拭去那淚水。
「別哭……」抖顫的聲音出自她口中。原來捨不得是這種感覺,所以她才會不加思索地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替他拭淚。
「走開。」聲音低沉沙啞得有些像烏鴉叫,不知道是因為哭過還是原本就是這樣。
怪人推開她的手,很用力,像是想趕走令人討人厭的蒼蠅似。
「……」看著自己被推開的手,上頭仍殘留著某種奇特的溫度。
燙燙的,麻麻的。
怪人果然是怪人,拒人於千里之外。
雖然這樣想,可她卻還是有種受傷害的感覺。
淚水仍在滴落,讓他的面目顯得模糊。
他是真的、真的很傷心。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她說著,語調出乎意料的柔和。
怪人似乎充耳不聞,像被施了魔咒,只沉浸在自己悲傷的情緒裡。
該怎麼辦啊……
下一刻,她張開手臂,像擁抱孩子一樣,輕輕地環繞住他,感受著他身體的熱度。
「沒事了。」
他的身體瞬間僵直,卻沒有推開她,任由淚水滑過臉龐,滴在她肩上;奇異的是,他感覺自己開始有了正常的心跳。
第1章(1)
清尚集團是跨國企業,主要業務是進出口各式保健食品,從基礎的身體維護到特殊的體質改善,應有盡有,在國內外已有一定知名度,三年前更因為研發了抑制視力退化的口服膠囊,讓它穩坐保健食品業的龍頭。
位於集團總部三十樓的秘書室,裡面成員辦事效率高,他們每天要經手的事項多到數不清––基本上也沒有人有時間去一一細數;快速、準確是他們奉行的準則。
秘書室的成員,最終目的是成為主管的專任秘書,因為那代表的是薪水、身價三級跳;尤其今年,不但總裁、副總裁、總經理、協理、經理都有秘書職缺;據聞其中最難接近、最孤僻、也最沒人緣,沒有正常人會靠近、完全厭惡人類的研發長竟也需要秘書。
剛收到消息的秘書主任張瑤差點把口中的水吐出來。
「小築,你確定這份公文沒錯?不會是不小心把行銷處長打成研發長吧?」
「張姐,這確實是人事經理批准下來的。看,上頭還有總裁以及總經理的簽名呢。」身經百戰的首席秘書可是已經先打電話向人事部再三確認過,才敢把公文放在上司的辦公桌上。
天要下紅雨了!
「那……幫我張貼在公佈欄,順便發mail給大家。」遲疑了三秒,張瑤很快就下達命令。
「是。」小築應聲。
「小築,你覺得哪個部門最能讓你有所發揮?」張瑤不疾不徐地輕問。
「我都可以。但我相信輔助總經理會讓我最有成就感。」
張瑤滿意地點點頭。的確,總經理不但聲望高,且是清尚集團未來的繼承人;而他憑藉的不只是總裁的兒子,最大的原因是他能為清尚帶來豐厚的利潤,且其個性明快果決,言談幽默風趣,最最重要是––長得帥極又未婚!全公司從掃地阿姨到總裁都非常欣賞他。如果總經理秘書能由目前自己最看重的首席秘書擔任,那倒是一件挺值得驕傲的事;反觀……研發長,肯定是讓她最感頭痛的所在。
那個孤傲冷漠的小伙子也不過二十八歲,卻一點都沒有年輕人的陽光朝氣,根本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冷漠的臉龐,冰冷的眼神,面無表情得讓人感到害怕。
根本擺明著生人勿近了。
唉!也許正因為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才能研發出超乎人想像的保健食品吧!只是,就不知道有哪個秘書可以忍受得了,畢竟研發長身邊從來沒有秘書這個職務。她想或許她該先去拜拜求個好簽,希望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到她的年終考績!
張瑤哀歎地拿起茉莉花茶,決定還是先潤潤喉,以儲備承接大難題的勇氣。
「嗯?今天的茶是誰泡的?」居然這麼的香醇好喝!
「是三個月前來的席秘書。」首席秘書小築觀察著上司的反應,不動聲色的說。
「席秘書嗎?嗯……倒是有雙巧手。」腦中浮現一張秀氣小臉,看起來滿乖巧的,她記得是從一家製造五金零件的小公司轉職過來的。
「小築,你對席秘書印象如何?」張瑤像談論天氣一般地閒聊。
小築點頭輕笑。「看起來挺安靜,可那並不代表她孤僻或者辦事能力差,相反的,她的細心以及工作效率都很不錯。」
「這樣……」張瑤陷入思考。
「張姐,要不要再來一杯茉莉花茶?」
「不了。順便幫我把這些文件分派下去。」張瑤抬起精明的眼看著得意愛將。
「是,張姐。」得到張瑤的暗示,小築立刻會意。
只要這些文件分派得好,那就代表她有機會一圓自己的夢想了——成為總經理的秘書。
忙碌依舊,不過,席苡妍喜歡這樣的日子,不但可以獲得成就感,也能讓她忘卻一些不開心的事。
她今年二十七歲,即將邁入二十八,大學畢業後換了兩三份工作,最後在上一家公司久待,只是沒想到竟會成為別人口中的第三者。唉!連她都不曉得自己到底是跟「誰」陷入情網,又怎會傳出這樣詭異的流言呢?乍聽到那傳言,她並不以為意,只把它當笑話,聽過就算;後來有天老闆娘發瘋似地衝過來,當著全公司的人面前罵她狐狸精,勾引別人的丈夫。當然,那天老闆不在場,他生病在家休養,她這才恍然大悟,為何老闆總是借口談公事常找她吃午餐,老是有免費的電影票、點心券送她,下班後擔心她一個人住,堅持要送她回家……本來她以為是因自己能力好,老闆惜才愛才,還小小得意了一下,結果事實的真相並不是這樣,是老闆喜歡她,想收她當小老婆!
瞭解實情後,為了避免老闆或老闆娘又來找她麻煩,還有同事間的閒言閒語,她當機立斷遞出辭呈,並快速地搬了家,遠離是非。
還好她離開了。不止一次,她心裡這麼慶幸著;因為現下這家公司的待遇福利不但好,同事間的相處也很融洽;以前公司的同事喜歡摸魚打混,事情做不完時老要她幫忙,如果不幫,還會嫌她沒同事愛、自私。
仔細想想,到底是誰自私?自己分內事情做不完,硬要別人幫忙做,這樣就不自私嗎?
剛開始她好心幫忙,的確獲得了別人的感謝,有一次甚至被請吃飯呢!可是久了之後他們覺得她好用,抱著反正這傢伙不會拒絕的心態,便不客氣地開口要她協助;最後,她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為什麼她要委屈自己?於是斷然拒絕,結果得到卻是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