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軍醫。」原本更嚴重。
惜字如金的男子目露冷光,盯著在他腿上東瞧西瞧的小丫頭,眉頭微皺地看著她從匣子側邊抽出類似皮套的東西,手法俐落地往蔥白五指一套,彷彿在手上多了一層薄皮。
「不要看了,這很貴,我要弄這一雙不容易,別看到好東西就打主意,我不會給的。」佟若善馬上道。在現代隨便買都有的手套,她用了十來頭豬的腸子才弄出三雙,她還捨不得丟,回收用烈酒浸泡再重複使用,反正用到的機會並不多。
她完全沒想到在這次的手術後,她日後會接到更多更艱險的救急手術,而在她看來十分難成事的消毒手套,在某人的一聲令下,成箱成箱的送來,堆積如山,教人傻眼。
男子微微挑眉,那種東西她就覺得貴?看來這丫頭沒看過真正上等的好物。「你要如何治傷?」
她先看了看,以指伸入傷口探探深淺,不意外的摸到一硬物。「你有截箭頭的倒鉤紮在肉裡沒拔出來,卡在腿骨位置,造成你的皮肉潰爛,無法癒合,我的方式是把腿肉切開,取出倒鉤,削掉腐肉再縫合,你有建議可以下刀前提,我一向尊重傷患的意見。」
「尊重個屁,你分明是見死不救!」周藏七個性直,最見不慣婆婆媽媽、盡說廢話的人。
「好,那你來動手。」佟若善冷眼一掃,周藏七立即縮頸往後一退,確定沒人干擾後,她才又轉回頭對受傷的男子道:「先清洗傷口,把傷處完全露出來我才好動刀,這會很痛,你先忍一下。」嗯,更正一下,是非常痛。
「不是有麻沸散?」男子利眸一閃。
「沒有。」
「沒有是什麼意思?」男子的嗓音一沉。
「沒有藥材呀!誰會隨身準備一包麻沸散。」
其實她有,由湯劑研製成粉狀,撒在傷口上便能局部麻醉,可她不甘願呀!她每制一種藥都費盡千辛萬苦,還要從日常家用節省下來,有的藥材可不便宜,做成的成藥才那麼一點點,用完了就沒了,而她不想整日埋頭製藥,把自己搞得一身難聞的藥味。
說穿了她就是懶,她自認是醫師而不是製藥師,藥夠用就好,無需整天埋首其中,攸關個人驕傲。
「也就是說,你手上有麻沸散的藥方?」只是湊不齊藥材?
佟若善突地將半瓶鹽水往傷處倒,十分愉快地聽見某個人的痛呼聲。「我說過有點疼。」
「不是只有一點吧!」男子冷瞪著她。
「沒聽過良藥苦口嗎?你這條腿還能感覺到痛楚算是幸運了,若是三天內沒治,你就該和它告別了。」佟若善說得實際。
「你是故意的。」他很肯定。
「是又如何?你可以不讓我治。」又不是她求他,保不保得住腿是他的事,與她無關。
男子抿著嘴,目光冷冽如刃。「你要是沒治好,你會知道後果。」
佟若善這下子不免也來了氣,他居然敢威脅她,當她是嚇大的嗎?「那我要不要順便把你毒死,免得你事後翻臉不認人,把我砍成碎片?」
「你敢——」
「敢下毒就要你的命!」
「你敢下毒……」
「你好大的膽子……」
「在爺的面前也敢毒害邊關大將——」
受傷男子沉下臉還沒開口,圍在他四周的眾男便紛紛發怒,把眼珠子瞠到最大瞪著她。
「你們很吵,到底治不治?」佟若善一臉他們再吵她就抽手的神情。
幾個在戰場上衝鋒陷陣、殺敵無數的大男人,立刻憋屈地吼出一個字,「治!」
「很好,誰再發出一個音我就不治了,包括你,大塊頭。」在治療過程中,大夫最大。
幾個大男人的幾張嘴閉得死緊,只能憤憤的瞪著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的小丫頭片子,莫名有種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委屈。
「刑劍天。」
佟若善用棉球擦拭傷口的手一頓,又繼續動作。「你不用告訴我你的名字,今日一別再無相見日,你不認識我,我沒見過你,我們是茫茫人海中兩顆小小的米粒……
「還有,我很窮,買不起金針,只能用銀針代替,你還是會感覺到痛,但我相信在戰場上刀裡來劍裡去的你應該忍得住,你要切記一件事,不要跟我說話讓我分心,我必須在兩刻鐘內拔鉤、清創和縫合,若是時間耽擱過久,你的氣脈會堵住,以後就算治好了也會行動不便。」說完,她朝方匣下方一旋轉,匣內另有機關,露出一排長短粗細不一、排列整齊的銀針。
她的雙手不抖不顫地依照穴位,分次將銀針插入傷口的四周,整整十八根銀針巍巍抖顫。
別說是插在身上,光用看的就夠驚心動魄了,幾個殺敵如砍瓜的將領在看到她插完十八根銀針後,背上的衣服都濕透了,心中不禁微微發涼,上下滾動的喉頭欲吞難噎。
他們心裡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這個丫頭不簡單。
當他們再看到她面不改色的下刀挖肉,刀法準確的挑出一小片箭鉤,接著手指穿梭如繡花般的剔除腐肉,已經有幾個人受不了衝到外頭去吐了,而她依舊神色如常的挑開血脈割肉。
看到這情景,堂堂七尺男兒也不免敬佩,小姑娘有過人勇氣,見到噴出的血肉居然不驚不懼。
「小姐,奴婢替你擦汗。」
「嗯!」
小姐一應允,青桐立即取出繡有小雞啄米的手絹拭去小姐額頭冒出的薄汗,並小心地不遮住她的視線。
在確定腐肉全部清除後,佟若善從方匣最下層取出雪白瓷瓶,看得出來她很捨不得用,再三遲疑後才拉出瓶塞,只倒出一些些白色粉末在傷口上,然後趕緊收起來。
就在大家正要嘲笑她小家子氣時,令人難以置信的情況發生了——
藥粉撒在傷口處不久,原本還在冒血的傷處忽然止血了,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迅速由血紅肉色轉為正常肉色,發紅的皮肉逐漸消腫。
「那藥……」簡直是神藥!刑劍天也不禁瞪大了眼。
「我的。」佟若善把藥收好,兩手飛快地收回,縫了二十七針,用小剪刀剪斷縫線線頭,大功告成。
「我買。」刑劍天的腿完全沒有痛的感覺,他面容沉肅得令人不寒而慄,眼神有如利刃。
「兩百兩。」佟若善馬上開價,有錢不賺的是呆子。
其實成本價不到一兩,難在其中一味的三七難尋,一般的小藥鋪供應不起,她有幾畝藥田還做不了百兒千瓶,不過她敢這般開價也是看在物以稀為貴,在與敵人作戰時,最怕的不是一槍斃命,而是明明尚有生機卻因血流不止而亡,危急時刻能救命的藥都不是小事,說不定還能扭轉戰局。
「好。」刑劍天毫不猶豫的應道。
第二章 有錢不賺是呆子(2)
取下銀針後,佟若善一手接銀票,一手交藥,她實在不信任這批胡作非為的兵痞子。
針一拔,刑劍天才感覺到割肉的痛楚襲來,惹得他眉頭一皺,但還在他能接受的範圍,而且比起先前真的好多了。「還有麻沸散……」
佟若善伸出玉指輕輕搖了搖。「做人不要太貪心。」
「軍隊需要它,成千上萬的兵士需要它。」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能放任本國將士活活痛死。
她收拾好藥箱,將消毒手套脫下,用一塊不透水的油布包住,避免接觸污染。「看在你爽快付銀子的分上,我送你十片消炎片,一次兩片,每日早、中、晚各一,用溫水送服,服藥期間不能飲酒和茶。」
「多謝。」刑劍天收下藥片,感謝道。
「不用客氣,二十兩。」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了,何況是萍水相逢。
「二十兩?」
「看病不用診金嗎?」佟若善一雙明眸瞅著他,彷彿在用眼神問他:你想賴帳嗎?
「莫不破,給。」值得!
「是,我給。」莫不破也服了,銀子給得乾脆。這丫頭明明還未長開,精緻的五官猶帶三分稚氣,可醫術驚人的好,教人不由得驚歎。
「以後受傷別找我,我不是大夫。」她真怕他們找上門。
佟若善之所以當不成中醫師,主要是望問聞切,她怎麼樣也學不會切診,能拿手術刀的手切不出細弱的游絲,十次切脈錯七次,連對她期許甚高的外公也不許她庸醫誤人,脈都診不准,如何開藥?所以她才改朝西醫發展,做了個頂尖的外科醫生,不讓外公再一次失望。
「小姐,雨停了。」天色已晚,他們還要趕夜路嗎?可是看看一屋子的臭男人,青桐表情嫌棄的皺起鼻頭,她寧可和小姐在驢車上過夜,也不願意和他們同處一室。
「走吧,我們到雲空大師那裡打擾一夜。」睡廟裡好過在破道觀打地鋪,佟若善金貴的身子受不住。
吃了消炎片小有睏意的刑劍天聽到雲空大師的名號,忽地睜開一絲眼縫,若有所思的打量正讓丫鬟繫上披風帶子的嬌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