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先在石亭裡坐下,他又回到馬車,拿出兩個竹籃,往石桌上一擺,端出一道道悅來酒樓的招牌菜和一棩茶。
「……你居然打包酒樓的菜色?」文執秀詫異道。
「不成嗎?」
「在酒著熱騰騰的菜,不好嗎?」
「不好,會有很多閒雜人等。」他不相信文世濤會半點動作都沒有,可不希望一頓飯吃得他光火。
「可是特地打包上山,這菜都涼了。」她撫著碟沿,確實是涼了些,但再仔細一摸,才發現這菜原就是涼的。「你……」
「你沒嘗過涼菜嗎?」他笑睨著她。
真是被他打敗了,她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看似恣意妄為,其實早將一切謀策好的人。
如果說大哥是沉靜的水,那麼他必是狂傲的風,那麼放浪不羈,隨心所欲。
「嘗嘗,這是我要大廚特地弄的涼菜,入暑時吃點涼菜比較開胃,你太瘦了,該多吃一點。」他拿著碗,替她夾了滿滿的一碗菜。
她傻眼。「我吃不了這麼多……」
「不急,咱們可以一邊欣賞眼前的美景邊吃,不會有任何人打擾咱們。」
為了她,他連貼侍的下人全都遣開,自個兒充當馬車伕,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壞了他的計劃。況且,心上人怕羞,要是有他人在場,只怕就連讓他牽牽小手都不肯。
「這兒……真的好美。」她環顧四周,驚歎連連。
這石亭就蓋在孔雀山頂,往下眺望,那如開屏般的城景一覽無遺。粉紅駭綠,又是朱瓦又是黃穗,還有天青色的溪流,整個天水城看起來富麗輝煌,美不勝收。
「漂亮吧。」
「嗯。」
「要是到了晚上更美。」
「怎麼說?」
「一入夜,家家戶戶點上燈,那燈火就像是天上的星子墜落一地,說有多美就有多美。」他低聲喃著。
事實上,他根本沒打算吃過一頓飯就放她走。
況且,依傳統,只要她不拒絕他,其他人根本沒有權利置喙。
以往,他總覺得採菱節實在是個可笑的玩意兒,分明是數代前的皇帝閒來無聊編出的遊戲,如今想來,這種做法其實是為了打破門第之見。
但話又說回來,要在只栽植單頭菱的菱田里找到雙頭菱的機會,實在是微乎其微,也象徵著要打破門第之見有多難,要化解兩家世仇更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幸運的是,他的心上人單純又實心眼,沒有城府更沒有仇恨。
正因為如此,為了得到她,他耍了點手段,相信老天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幫著他。
「真的……」她小嘴輕啟,無限憧憬。
「下次咱們晚上再來。」
「不成吧,晚上山裡會有野獸。」
「我會保護你,怕什麼?」
「不成,我大哥會擔心我。」
范姜魁不禁揚起眉。「執秀,他真是你的親哥哥?」這話他問過文世濤,如今也拿來問她,不為什麼,純粹只是覺得這對兄妹之間,似乎藏著什麼說不出的秘密。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逾越兄妹份際的曖昧,總是替彼此著想,把彼此擺在心頭第一個位置,這一點教他有點不滿。
「當然,要不是有大哥在,我活不到現在呢。」她之所以願意忍受病痛,天天喝著難以下嚥的湯藥,就只為了安撫大哥內心的愧病。
「是嗎?」清膽爽口的涼菜無端端地在他口裡竄出了酸味。
他這天之驕子被漠視得很徹底,但他不氣餒,絕不輕易妥協。
「大哥全心全意地照顧我……那些事沒經歷過的人,會覺得沒什麼,可他照顧了我十五年,那麼盡心盡力,怕我冷怕我痛……」想起往事,她不禁哽咽。
好幾次在鬼門關前徘徊,多虧大哥衣不解帶,不眠不休在身旁照料,要不她怎能撐到現在,還遇見了他。
「給我機會,我一樣可以照顧你。」
「很麻煩的。」她苦笑。
他說喜歡她,可當他發現她是個多麼麻煩的人後,還會喜歡她嗎?
「我就是喜歡麻煩。」
「怎麼會有人喜歡麻煩?」她好地搖頭。
「那要看是什麼麻煩。」他說著,突地指向一旁。「你瞧。」
「什麼?」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卻吻上他的唇,嚇得她趕緊退縮,然而他不放過她,霸道地壓住她的後腦勺,唇舌撬開她的貝齒,鑽入她的唇腔裡,淺嘗慢吮的引誘,挑逗著她。
「你……」她氣喘吁吁,羞紅了臉。
「你親我一次,我親你一次,加上一點利息,沒坑你。」他大言不慚地很。
她羞澀得無法言語,心跳得好急,本想要罵他好可惡,但心跳過劇,教她眼前一黑,厥了過去。
第4章(1)
「……沒有問題?」
「是的,魁爺,這位姑娘的脈象極為正常,並沒有任何問題。」
「怎麼可能?她明明在我面前昏了過去!」范姜魁低咆著,眸色陰鷙。
稍早她昏過去時,他的心臟像是被什麼給掐住,急得他趕緊駕馬車回城,找來城裡大夫說法是如此,派人請來宮中的御醫,想不到說法也一致。
可是……她的臉色青白如鬼,身體冰冷得嚇人,怎麼可能沒有病?
「可是依脈象看來……姑娘的身子確實是無礙,會昏厥過去,也許是因為今日較為酷熱,中暑所致。」
范姜魁緩緩抬眼,直瞪著御醫。
他的眼在商場上被磨得極利,眼前人說的是真是假,他一看就知道。而御醫,說得中肯,面有無奈,代表他所探得的脈象確實是如此,可是……這和他所見分明不同,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請下人將御醫送回宮裡,他守在榻邊凝睇著她的病容。
長指輕觸她冰冷的頰,他眉頭緊攏。
也許,他應該將她送回文府,或者是派人去請文世濤過來一趟……但這麼一來,豈不是意謂著他根本沒有能力照顧她?
他不是大夫,不懂藥理,可是聽聞大夫和御醫的說法,不禁讓他開始懷疑,纏在她身上的到底是病還是別的什麼……思忖著,他冷哼了聲。
他向來不信怪力亂神之事,怎麼這當頭卻亂了分寸?
幾不可聞地歎了聲,感覺指下的她微動著,他喜出望外地俯近她,低喊著,「執秀?」
纖濃的長睫如蝶翼般地輕顫了幾下,緩緩張開,一瞧見那黑琉璃般的瞳眸,他稍稍安心了些,然而接下來卻瞥見血水自她的唇角汩汩溢出,他直覺探手輕觸她的唇角,抹開那黏膩而刺目的紅。
「我……」她一開口,感覺嘴裡有什麼溢出,趕緊抬手摀住,再抬眼,對上他震愕的眼,她不由得緊攏著眉。
他瞧見了……會不會怕她?
震驚過後,范姜魁朝外頭吼著,「叫御醫回來!」
該死的!她都吐血了,還敢說她身子不打緊?!
她抓住他的手,想開口,一口血卻濺在他身上。
「執秀……」他驚惶難定,一把將她摟進懷裡。「沒事的,別怕,御醫還沒走,他可以醫治你,你不會有事的。」
怎會如此?他活了二十幾個年頭第一次愛上的人兒,竟有著如此受病痛所折磨的軀體……這老天罰的人到底是誰?是存心折磨他嗎?
「我沒事,不需要御醫。」她低啞喃著,渾身虛弱得緊。
「還說沒事,你……」他瞅著她苦澀的笑,心頭跟著發。
怎麼她還能這麼笑著,她不怨嗎?
這就是她說的麻煩?
他不怕麻煩,他只怕沒有麻煩……只怕她沒有機會麻煩自己。
「我真的沒事,只是牙齒流血而已……」她笑著,虛弱道:「幫我倒杯水來,好不?我想漱口。」
范姜魁疑惑地看她一眼,扶著她倚靠在床頭,隨即倒來一杯茶,輕柔地餵進她的嘴裡,再取來木架上的面盆,讓她漱口。
一會,便見面盆裡漾著稀釋過的血水,那血像是猙獰的鬼怪,擒住他的喉頭,讓他嘗到畢生以來頭一次的恐懼。
「爺兒,御醫到了。」
「請他進來。」范姜魁聞言,頭也不回地道。
門一開,御醫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
「御醫,你瞧,她方才吐了血,你還敢說她無恙,沒有大礙?」他惱道。
御醫一臉疑惑,走向前來,正要為她切脈,她揚笑道:「不用了,我沒事。」
「還說沒事?」
「我都說了,只是牙齒流血而已。」
「牙齒流血會吐出一大口血?」他瞇眼道,無法接受她的說法。
「我只是體質特殊,一旦流了血,就很難止住。」她苦笑。
范姜魁索性問向御醫。「可真有這種體質?」
「這個嘛……似乎曾聽人說過,不過這種狀況少之又少。」御醫忖道。「而且也無藥可醫。」
「既然有病,怎會無藥可醫?」他冷鷙道。
「這……」
「別為難御醫,這是我的問題。」她說著,忍不住笑歎。「瞧,這就是我說的麻煩。」
范姜魁聞言,擺了擺手,要御醫先離開。
而文執秀環顧四下發現陌生得緊,遂問:「這是哪裡?」
「是范姜家的一處別院。」他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