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夠了!」
花亭風一把將喬心攬入懷中,緊緊地摀住她的耳朵。
「不要聽她胡說,你是喬心,你只是喬心……」他自欺欺人地在她耳邊呢喃,彷彿一條離水無助的魚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他千方百計,付出所有來保住這個秘密,但秘密就像脆弱的琉璃瓶,稍不留意,便徹底粉碎……
天空中忽然劃過一道閃電,如同慘劇發生的那一晚,白晝一般的光晃入房中。
喬心在他懷中一震,倉皇抬頭,恰巧看到他被電光投射的俊顏。
「啊——」
她不由大叫一聲,迅猛地推開他,身子往後一倒,重重跌在地上。
好熟悉的畫面,好熟悉的一幕。
她想起來了,彷彿上天刻意戲弄,在這一瞬間,她真的想起來了。
碎裂的花瓶聲、窗外即將大作的暴雨、她沿著走廊尋覓黑影的蹤跡、黑暗花園中躺著她貼身丫鬟的屍體,還有那個將利刃刺入父親胸膛的兇手……一切,她都想起來了。
那夜,她清清楚楚看到了兇手的臉——花亭風的臉。
「亭風,快把真相告訴她呀!」穆展顏在一旁焦急催促,「快,再晚就來不及了!你真的要她誤會你一輩子嗎?」
花亭風臉色蒼白,怔怔望著那只推開自己的手,望著那個寧可跌倒在地,也不願意停留在自己懷裡的人兒。
她想起了吧?剛才的閃電一定喚起了她的回憶,雖然不知道喚起了多少,但從她臉上的恐懼和敵意,他知道,她不再是那個無知無憂的喬心了。
事到如今,他該說什麼才好?
真正可怕的,不是蕭妍之前編造的一切,而是那晚最後發生的一切,嬌蕊真正不能原諒的,真正受刺激失憶的原因,也是最後的那件事。
蕭妍其實沒有冤枉他,他是注定要傷嬌蕊的心的。
難道,還要將那夜的慘劇再演一遍嗎?
到此為止吧,就讓他永遠保住最後的秘密,反正,他是罪有應得。
「你……」片刻,他聽見藍嬌蕊戰慄地開口,「你真的殺了我的父母?」
他不回答,只是望向屋角。
屋角的牆上掛著一把劍,一把上好的利劍,配著鑲嵌寶石的劍鞘,他從不使用這把劍,因為它過於鋒利,他不願意用它來傷人,只把它當成擺設。
但今天,這把劍可以派上用場了。
緩緩走過去,他淡淡一笑,手一伸,劍便握在手中。
劍出鞘的時候,射出一道明晃晃的光,還有一聲清亮的響音。
他輕輕一拋,劍便變了方向,刀握在自己手中,柄朝著藍嬌蕊。
「是,」他終於回答她的問題,「我就是殺害你父母的兇手,現在,你可以用這把劍結果我的性命。」
「你……」她萬萬沒料到他會這樣做,一雙眸子怔怔地瞪著他。
「快動手吧。」他對她說話的口吻,依舊是那樣溫柔、輕悅,「這劍很利,你只消輕輕一刺,便可令我斃命,不費力氣。」
真的要殺他嗎?這個殺人兇手,她真的要結束他的性命嗎?藍嬌蕊只覺得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在發抖,在淚眼迷濛中凝望著他。
這個男人,這個據說她從前愛過,可現在……她仍然愛著的男人,她真可以像他那樣無情嗎?
或許是她太愚蠢,直到現在,還念著他的好。
記得他曾經為自己的離開那樣黯然神傷、記得他在七星瓢蟲上畫的圓點、記得他為自己請來一百個最終無用的廚子、還記得她生病時他的守護……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何從前會作那些奇奇怪怪的夢,那夢中的華服少女、那夢中的神秘男子,原來就是他和她。
那薔薇花架下的一吻定情,最終只能換來這樣的結果嗎?
她自認太沒出息,就因對他的愛一息尚存,便不忍殺他……「花亭風,我此生不想再見到你!」
沒有接下他手中的劍,她轉身離開,低聲說出最後的話語。
這一句話,比一刀了結他更讓他痛楚,只見花亭風蒼白的臉色化為死灰,握著劍刀的手不由一緊,滴滴鮮血順著利器衝破割裂的肌膚,如珠如柱。
藍嬌蕊沒有看到這一幕,因為,她正飛速往外奔去,不敢再回頭。
天空電閃連連,她耳朵充斥著轟轟的雷聲,還有自屋內傳出的蕭妍陰謀得逞後的瘋狂大笑。
就像那夜一樣。
***
樹上的一對麻雀正歡快地嬉戲,她停下手中的繡活,癡癡地望著它們。
世上的人或物,真的是越簡單無知,越是快樂,就像從前失憶的她,或者眼前的雀兒。
如果,她仍舊一無所知,至今也只是那個整天無憂無慮的小丫頭,不知被所謂的「親姊姊」欺騙,不知父母喪命於心上人之手,紅塵俗世之中所有醜陋、凶殘、血腥、卑劣的事情,統統都與她無關。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知道了一切,所以單純的喬心死了,即使有些記憶仍是模模糊糊,但她身為藍嬌蕊是事實,注定這輩子快樂二字再也與她無緣。
她低垂黯淡的眸子,繼續在目光下縫製衣袍。
那天,從王府奔出之後,她茫然地在樂陽街頭行走,大雨傾盆而落,淋濕她全身,這才發現連路邊的狗都有一個屋簷可以避雨,她卻無處可去。
但她並不感到悲傷,當時,她的一顆心是空的,只想就這樣永無止境地走下去,直到體力耗盡,全身衰竭而亡……
然而,上天並未讓她如願,最後,她昏倒在城外一座尼姑庵前,被庵中的老尼姑救起。
此後,她便在庵中住下,一住便是大半個月。
她想削髮為尼,不料老尼姑說她塵緣未盡,不願收她為弟子——呵呵,可憐如她,竟連當尼姑的資格都沒有。
可她又不想待在庵中白吃白住,於是便施展她的針線手藝,為尼姑們縫製衣袍,順便再繡一些荷包,裝上菩提樹籽,放在庵堂內,贈給前來上香的善男信女。
「藍施主——」
正針針密密地縫著,忽然聽到庵中師太的叫喚聲。
「噯,我在這兒。」藍嬌蕊連忙收了針線,起身相迎。
「藍施主,我正要進城辦事,你有什麼需要貧尼採買的,儘管開口。」
「師太,您太客氣了,我什麼也不缺,」她微笑,「您也別老稱我『藍施主藍施主』的,稱我姑娘便好。」
「藍姑娘,」師太溫和地看著她,「你在我們這兒也住了大半個月了,若是嫌悶,儘管出去走走,你不是我們這兒的女尼,沒那麼多清規戒律。」
「真的不必,我這樣待著挺好的。」走,去哪兒?往南再走幾步,又回到了樂陽城……再讓她去面對西誠王府中的一切嗎?
「這樣吧,今日隨我進城買些彩色絲線,你繡的荷包人人都喜歡,有些施主還特地為了你繡的荷包跑到咱們這兒上香呢!庵裡的絲線就那幾種顏色,咱們出家人也不懂得挑,還是你親自到城裡買一些回來,做出更加漂亮的荷包,以便答謝長年供給我們香火的眾位施主,豈不好嗎?」
「這……」藍嬌蕊猶豫片刻,只得點點頭。
「不過貧尼今天有事要辦,所以一會兒姑娘你可否在絲線鋪子或者某個茶館等我,辦完了事情,咱們再一道回來?」
「師太是去採買什麼嗎?可要我幫忙提東西呢?」
「若只是去採買,那就好了。」師太忽然歎一口氣,「貧尼此次……是去探望一個即將不在人世的人。」
「可是有人生了重病?」藍嬌蕊關心的問。
「是個死囚。」
「死囚?」
「對呀,藍姑娘的口音像是外地人,不太瞭解咱們樂陽的習俗吧?咱們這兒的死囚臨刑之前,總要找個出家人替他唸唸經、灌輸佛法,以便洗清他的罪過,死後方可到達極樂世界。說起來呀,這一次要走的人跟本庵有極大淵源,當初建這庵堂的銀子還是他資助的呢,沒想到竟……」
「既然有心建庵堂,那他也不算一個十惡不赦的人呀,怎麼會被叛死刑呢?」藍嬌蕊更為詫異。
「唉,怨只怨前世的冤孽吧,他本人極善,卻因為皇后遇害一案受到牽連,難以脫身呀。」
「皇后遇害?」她瞪大眸子,「師太,您說的是哪一個皇后呀?」
「當然是本朝皇后了。」
「本朝……有幾個皇后?」藍嬌蕊整個人呆呆的問著自己不願想的答案,「莫非是南周帝的結髮妻子……青旋皇后嗎?」
「不然還能有誰?」師太黯然,「皇后的確是個賢良愛民的好皇后,可惜……阿彌陀佛!」
「皇后去世了?」藍嬌蕊不由大叫,「什麼時候?是何原因呀?」
天啊,半個月前,她還與青旋在王府中朝夕相處,怎麼好端端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才過世沒多久,聽說是中毒身亡的。」
「中毒?!」
「對呀,不知是誰想置皇后於死地,趁著她這次隨皇上到咱們樂陽微服私訪,竟做出這等天理不容之事!不僅害了皇后娘娘,也害了咱們的西誠王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