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剛剛他與孫仲慧站在同一陣線,絲毫不顧她的安危,硬逼她下水撿紫東珠,真的太過分了,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
進入皇太孫宮中,她習慣性地到朱瞻基的寢宮附近,見他房中早已燈火全熄,她一陣心寒。
「臭傢伙,我這麼慘,你竟然睡得著。」
怒怪一聲發洩火氣,她才拖著狼狽的身子回住所。
點燃屋裡的燈,火光照得小小的空間通明,郭愛才覺得稍微暖和了些。
她意興鬧珊,也沒心情再去打水洗澡,只換下濕衣,擦乾身子就和衣躺下。
浸過冷水的身子即使裹在棉被裡也透著陣陣寒氣,她緊了緊被子,蜷縮著身體,盯著空蕩蕩的小屋,心思開始轉動起來。
剛才差點溺斃之時,幸虧有個好心人救了她,否則她一定會葬身河底。
只是在被救起的那一瞬間,她心裡全然沒有喜悅,而是無比失望,甚至因此而大哭了一場。她自然不想死,但她以為,朱瞻基會在最後一刻趕來救她的……
「我到底在想什麼,那混蛋有什麼好,無情無義又善變,還冷血殘酷……」越想越傷心,她憤慨的捶了一下床鋪。
「見色忘友!孫仲慧有什麼好,她會陪你捶丸嗎、會陪你鬥蟋蟀嗎、講笑話有比我好笑嗎,真混蛋,最瞧不起這種眼裡只有女人,沒有兄弟的傢伙,永遠不理我最好,我也不希罕……」
埋怨了一通,她心裡的鬱悶卻沒有因此消散,反而更覺委屈,說看說著,眼眶就紅了,聲音也變得硬咽。
實在忍不住了,她就咬著棉被猛流淚,就是哭也不哭出聲音,因為她才不會認輸呢。
一日折騰下來,郭愛疲累萬分,哭到最後就迷迷糊糊睡去,只有白皙的臉龐上還懸著兩行晶瑩清淚。
片刻之後,朱瞻基忽然來到,身邊沒帶任何從人,悄悄的靠近床邊。
方纔初日回來,他是知情的,因不想被他興師問罪,他故意熄了房裡的燈,但看著他落寞離去,反倒心裡悵然。此刻望著含淚睡去的人,他沉默不語,雙眉緊燮,臉色也是難看。
他在生氣,生自己的氣,氣自己竟壓抑不住衝動又來找這個小太監。
他不過是個內侍,即使長得再可愛,又如何及得上青春嬌媚的女人?然而他卻不知是中蠱,還是發瘋,一日不瞧瞧這小傢伙,不聽聽他清脆的說話聲便覺渾身不對勁。
他是背負皇爺爺、父王、母妃期待的未來儲君,有兩個將要成婚的妃子,是個正常的男人,他想要和初日劃清界線,卻捨不得把他調離,明明知道這是最簡便的途徑,卻寧可留著人,怎能對一個太監著迷?
在理智與慾望之間掙扎沉淪。
因為跟自己嘔氣,不許自己再如此迷失害了彼此,他今日硬是強迫初日順從孫仲慧那無理的要求,對此,他心底頗為自責,更是擔心,但他告訴自己,千萬不可以心軟,替主子們分勞解憂,是奴才的本分,他不該再一直縱容初日,他得逼自己斬斷那不容干世的情愫。
可當他望著對方潔白的面頰上,映著兩朵紅撲撲的紅雲,故作無情的心就軟化了一半。
「奴才,只能是奴才……」他喃喃說著,因為察覺到意志的動搖,他試圖說服自己。
然而,一觸及那兩行未干的淚痕,又覺分外礙眼,心裡一陣疼惜忍不住就伸手為她抹去。
這一碰,使他的眉更是擰成一團。
初日的臉怎麼這樣燙?
他不相信地又摸往她的額頭。確實燙手,那粉頰上的兩朵紅雲此時越看越覺得不尋常。這小子怕是落水後沒好好保暖,才染上風寒。
突然,原本睡得平靜的人輕咳一聲,小臉皺成一團,粗粗喘息,看來十分痛苦,見了這一幕,他的心緊緊揪痛,最後低罵一聲,就抬腳出了門。
「吳瑾。」
第9章(2)
郭愛夢見自己又落進秦准河中,身子被冰冷的河水包圍,甚至沒法呼吸,可不管她如何拚命往上游,卻始終沒能到得了水面。
她只能透過藍幽幽的河水,看著朱瞻基和孫仲慧在船艙外憑欄笑語,兩人恩愛如神仙眷侶,都對身陷水中的她視而不見,而伴隨著他們嬉鬧的笑聲,她絕望地慢慢沉入河底。
然而可怕的是,之後她竟來到地獄,有兩個面貌猙獰的鬼差說她是毀壞大明國作的罪人,硬是把她關進一副棺材中,扔進地獄之火中焚烤。
她很害怕,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任由火焰炙烤,她頭疼欲裂,喉嚨也被燒灼得嘶啞,令她迫切地渴望水分的滋潤。
「水……」
她痛苦地發出吃語,睡夢間也不知是誰好心地餵她水喝,她就像沙漠中久經乾旱的植物一般,好不容易遇上一場甘霖,就拚命汲取水分,咕嚕咕嚕一連喝了好幾口。
那幾口水清涼甘甜,緩解了她的痛苦,使她慢悠悠轉醒。
她緩緩睜開眼睛,見睡前點的燭火還亮著,屋內並無一人,更別說桌上的茶具,依然保持著原來的狀態。
她狐疑著。難道剛剛那是夢嗎?嚥了口唾沫,猶覺喉頭幹幹的,或許真是作夢。
覺得口渴,她挪動身子想下床,這時有個穿青衣的人影進門來。
因來人背著光,等他出聲後,郭愛才認出是皇太孫宮的太監總管吳瑾。
「初日,你醒啦?」吳瑾尖細的聲音帶著和藹。
「吳公公。」她急忙要下床施禮,卻給對方制止了。
要她躺下後,吳瑾又招手讓後面捧著水盆的小太監上前,給她擰了條濕帕敷在額上,又倒來一碗薑湯。
「你真是不小心,眼下殿下大婚在即,竟還染上風寒。咱家已向殿下轉達此事,殿下准了你幾日假,你就好好養病吧。」
郭愛捧著薑湯的手一抖,接下來吳瑾還說了什麼她完全沒聽進去了,只是拚命的吸氣,勉強自己喝完薑湯。
他要大婚了,也好,本來就該如此,也難怪他急著討孫仲慧歡心,那可是要陪他共度一生的人,自己算什麼呢?
殊不知,接下來的幾天,每當她入睡之後,總有個人來到她床畔站上一會,疑視了她的安詳睡顫,才滿足地離開。
郭愛病好之後,拚命找事來做,也常跑東宮去關心太子的減重情況,她想藉由忙碌來轉移注意力,朱瞻基對她的態度依舊冷淡,這些日子以來,他竟未曾正眼看過她一眼,就連她病了也都不聞不問,這使她更加心寒難過。
今日隨他去探視孫仲慧,看看他們這對準新人濃情蜜意,她心裡就一抽一抽的疼。
好不容易告辭了孫仲慧離開,又見他腳步極快,一次也沒有回過頭看自己一眼,想起過去他總會留意自己有無跟上,有時慢了幾步,他還會回頭罵她腿短不濟事,掃瞄她幾句,但實際上是刻意停下等她,而今,他是真想甩開她了……
郭愛垂著腦袋,拖背步伐,與他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見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她的心裡有種無法形容的難受,慢慢地,腳步便止住不動了。
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呆望著他一步步走離視線範圍,原來,他真的沒注意到她不見了,步伐連頓一下都沒有……
一滴淚莫名就滴落下來,心酸酸的、澀澀的,根本無法理解。
她臉低垂,眼淚就直接落在胸口上。
很快地進入七月,朱棣冊封了胡善祥為太孫正妃,孫仲慧居於她之下,只是太孫嬪,據說,她為此憤怒痛哭了一場。
朱棣會做這樣的決定,應是想藉此拉攏明顯不合的朱瞻基與朱高煦。
他向來偏愛次子,可皇位又不能傳給他,內心總是愧疚,又深知他性格驕恐強悍,怕將來孫子繼位後容不下這位蠻橫的叔叔,因此立胡善祥為太孫正妃,希望將來次子若真的惹出事端,孫子繼任大統後能夠看在妻子的分上,容忍叔叔的跋扈。
只可惜,他千算萬算,還是算錯孫子的心思,此舉只是讓朱瞻基心裡積下對朱高煦更多的反感。
皇太孫大婚是在奉天殿舉行的,朱棣極其重視,不僅親自主持,還比照太子婚儀規格辦理。
郭愛並未獲允服侍朱瞻基前往進行婚儀,這一天她躲在潛廊下,看著他身穿衰冕禮服,顯得意氣風發、氣度不凡,竟是莫名想哭。
她往陰影處退了退,像是怕被誰看見自己在這偷看,也怕被人發現自己臉上狼狽的表情。
看著朱瞻基被一群人簇擁著離開,待會他即將在宮門外乘上金格,前往兩位妃子家中,為這座宮殿迎來新的女主人。
想著晚上洞房春宵的時候,他是會先去正妃胡善祥那,還是到受他喜愛的孫仲慧那過夜;又或者,上半夜是胡善祥,下半夜歸孫仲慧?光想到這些,就令她心情惡劣至極。
雖然是皇太孫大婚的吉日,天空卻烏雲沉沉,開始飄下牛毛細雨,實在掃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