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渾身一震,猶豫和忽青忽白的表情在臉上輪流交替著。「娘,您沒事吧,是餓了嗎?牙兒去給您找吃的,您等等。」
那婦人眼眶泛紅,顏顏巍巍的伸出胳臂往月牙拍去,卻可憐連打孩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娘,您別生氣,都怪牙兒不好。」他最是孝順母親,半句為自己辯解的話也說不出口,已經準備領罰了。
芮柚紫想了想,抬頭就笑道:「大娘,您誤會了。」
月牙他娘困難的回過頭看著芮柚紫。
「我呢,是個不曉事的,出門貪玩迷了路,遇上月牙,他好意領我進門討口水喝,您可千萬別為了這個動氣。」
「我以為這孩子為了我……在外頭闖禍,做……錯了什麼,這位公子……請……」淚蜿蜒的滑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放心還是力氣用盡,竟然毫無預兆的厥了過去。
「娘……您怎麼了……都怪我不好,今兒個什麼都沒找著……」月牙手足無措的搖晃著他娘瘦小的身軀,要不是今天真的不走運,一點吃食都找不到,他也不會下手去偷人家的荷包,都怪他無用。
芮柚紫的一顆心也跟著吊了起來。
「月牙,家裡有鹽巴嗎?」她問道。
月牙抬起茫然又紅腫的眼,搖頭。
家裡別說鹽巴,連一片菜葉子也沒有。
芮柚紫毅然轉頭交代,「魏子,找一家最近的飯莊,買一大碗熱湯,要有肉有菜,多放油和稍鹹的鹽,盡快!」
雖然沒頭沒腦的,魏子也知道事關緊急,拿了芮柚紫給的一串銅錢,趕緊出門,哪知道外頭站著本來以為不會再見的三尊大神,一個一臉嫌棄,一個好像深受打擊,完全不曉得在他父皇的國境裡竟有這麼貧困的人家,另一個比較讓魏子畏懼的,還是端著那副令人冒冷汗的面無表情。
他掩著臉,雖然知道這個主壓根認不出他這個小小太監,一顆心還是顫了顫,這是天生奴性,他自己也沒辦法。
至於這幾個人,會不會太閒了,居然跟到這裡來?不過他很快轉念,對這些除了錢,還有大把時間都閒著沒事的富家公子哥來說,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相信方才屋裡的對話這幾尊大神都聽見了,既然如此,也不用他重述一遍,魏子匆匆行過禮,還是趕緊辦事去要緊。
「小兄弟,這人都昏了,應該請大夫才對吧?人命可貴,不能玩笑。」談觀瞧著與他一起的兩尊不動明王,一腳跨進矮房子,見芮柚紫正示意月牙將婦人放下來,不以為然的插嘴道。
這不是很普通的知識嗎?家裡人有個不痛快,不該請大夫,起碼請個鈴醫也成,把把脈,抓個藥方,才是正途。
芮柚紫實在不想承認她已經想起來這個談觀是誰。
他是談府的嫡大少爺,也就是她的表哥,在老魁號酒樓一下沒認出來,方才走在路上的時候反覆琢磨,這才想起來,因為這個表哥從十歲起就隨著舅舅在外經商,幾年難得見上一面,記憶裡比較會來找她談心事,送她東西的反而是談家老二談學。
既然是自家人,就算他沒把自己認出來,也給不了難看的臉色。「你怎麼跟著來了?」
「對小兄弟太好奇了,沒辦法。」他笑得溫潤如玉,令人無法討厭。
芮柚紫瞪他一眼。
談觀心裡一跳。他是怎麼了,這位小兄弟的神情模樣怎麼這麼像他認識的一個人……但他很快截斷心裡那丁點揣測,一個是姑娘家,已嫁為人婦,一個是男人,怎麼想都不可能。
「還未請教小哥大名。」
「小姓芮。」
「祥瑞的瑞嗎?瑞兄弟,敝姓談,談觀。」
祥瑞就祥瑞吧。「談兄,這位大娘由於大量出汗,引起痙攣,你瞧她的小腿,身體部分浮腫,這都是因為身體鹽分補充不及時產生的現象,這跟平時的飲食有關係,如果人長期吃不到足夠的鹽,會產生各種不良症狀,輕則沒力氣去幹活,嚴重的,就像大娘這樣虛脫,因為電解質失衡,所以,她目前最需要的急救方法就是吃一粒米大小的鹽巴,因為月牙家沒有鹽巴,若有一碗稍鹹的熱湯喝,也能緩解這情況。」
這時一碗熱湯的功效勝過平時的山珍海味。
「你懂醫?」他錯愕極了。
「我是個門外漢,但是因為飲食不當造成死亡的例子我卻見過。」這話不是胡謅,她在現代有個嗜甜的同學,因為住校,家人鞭長莫及,同學的勸說她也當耳邊風,三餐、零食都把甜品糕點當飯吃,最後暈倒送到醫院,卻已經回天乏術,後來醫師不厭其煩給他們上了這麼一堂課。
「兄弟不才,請教瑞兄弟,何謂電解質?」
芮柚紫很想踹這表哥一腳,你會不會太好問了?
「簡言之,就是身體缺乏鹽分。」芮柚紫打馬虎眼,她總不能在這當口給談觀上一堂化學課,把那些化學程式背給他聽,再告訴他,能夠熔融,或是溶於水中解離成為陰、陽離子,能幫助導電者,稱為電解質。
幸好魏子回來得及時,他提著飯莊的食盒汗流浹背的跑進門,掀開蓋子,把還熱騰騰的大瓷碗和湯匙拿了出來。
「月牙,趕緊餵你娘喝點湯。」芮柚紫幫著把被褥、稻草枕頭墊到婦人身後,又讓魏子端著大碗公,讓他國出肉湯一勺一勺的餵進婦人的口中。
雖然剛開始湯汁都流了下來,片刻後,像嘗到熱鹹的滋味,蚌殼般的牙口居然能慢慢嚥下湯水,最後把一碗肉湯吃得乾乾淨淨。
即使是站在門口沒有絲毫意願進來的九皇子和任雍容,臉上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月牙把母親安置好,用手臂抹了兩把眼淚,作勢便要給芮柚紫下跪。
芮柚紫不讓他跪。「往後要注意多給大娘補充鹽分,慢慢養著,如果還是不放心,去找個坐堂大夫來瞧瞧,大夫如果說需要抓藥就抓,需要吃補就多買點雞蛋、肉回來,知道嗎?」
他咬牙應了,家裡連一文錢也沒有,不過為了娘,無論如何他會去設法的。
「公子就讓牙兒跪,代替民婦感謝公子的救命大恩。」婦人慢慢的竟然能一口氣說出好些個字。
「大娘您好好歇著,我請月牙幫我辦點事,晚點就讓他回來可好?!」
「公子有事就差遣他,不是民婦自誇,我這孩子就是靈活,任何事情交代他,一定會負責任的。」
「娘,沒有人這樣說道自己兒子的。」月牙偷偷在他娘耳邊說道,一邊把水壺、水杯放在他娘手構得著的小几上,再三叮囑他娘好好躺著等他回來,這才尾隨著芮柚紫出去。
芮柚紫一出門自然撞見門神善鄯和任雍容兩人,她也不介意缺了風流倜儻的謝語。
「諸位公子,我還有事要辦,就此別過。」她也不問他們到底跟著來幹麼,普天之下都是王土,想去哪是別人的自由,但是,她不想見到某人也是她的自由。
難得出個門,半天就見了兩次面,頻率這麼高,不是霉運罩頂是什麼?
任雍容額頭青筋凸起,氣得腮幫子都疼了。
這個小混帳,對九皇子還知道要彬彬有禮,對談觀也有說有笑,為什麼把他當空氣,獨獨漠視他一個人?
他把鞋子扔到他臉上的帳還沒有清呢!
「雍容,人都走遠了,你的牙再磨下去,牙歪了,翩翩公子的名號可得換人當了。」談觀發現這兩人不對盤,他所知道的任雍容雖然獨斷獨行,但絕少這麼針對一個人,他朝九皇子眨了眨眼,得到一個深有同感的眼神。
「你想讓我暴打你一頓嗎?」任雍容暴躁的抓狂威脅。
為一個今日初見面的人心緒紊亂,輕易的牽動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對這小矮人太有感覺了,這樣不好。
他什麼時候成了一頭熱、沒腦的人?
他得冷靜,從來想與他交友的人只有來靠近他,與他交好,沒有他去靠近別人的道理,可今天反了。
那小子到底是哪裡人?這般橫空出世,莫名其妙,又令人費解,看似脆弱不堪,又機智堅定,瞧那小子照護那婦人的細緻小心,完全無視這地方的污穢恐怖和病人身上散發出熏人的臭味,據他所知,即便一般所謂救死扶傷的大夫也會看人下菜碟的,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像那小子這般純粹救人?
他思緒驟然一轉。
他不得不防,是的,他得防著一個不知根底的人在他眼皮子下潮跳,道其中肯定有詐,那只鞋憑什麼不往別人的身上砸,反倒衝著他來?
可是瞧瞧那小子方纔那是什麼態度,壓根把他當空氣……不,他又激動起來,他的冷靜穩重上哪去了?
被狗吃了嗎?
呸,都是那小子害的!
他向來不輕易讓自己亂心的,可那小矮子接二連三,事事皆讓他猜不透……哼,想在他的眼皮子下使心機,最好看看有沒有那本事!
他可是從小在京裡混大的,想查一個人的老底,只要吩咐下去,要什麼真相沒有,為什麼他剛剛沒想到這一點,所以他在這裡鑽什麼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