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他唇一掀,輕吐,字字慢,字字冷:
「你如何擊傷鈴貅,以同樣的方式,讓自己也嘗嘗,只要沒死,我就允許你回來,等滿剩下的天數,」
「你是要我……召來雷電,攻擊自己?」曦月忍著顫,做著確認:「非要為鈴貅……討個公道?」
「誰敢欺負她,我都會替她出氣。」他眼神冰厲,給了答案。
這是身為亦父亦兄的「勾陳哥哥」,應盡之責!
否則,如何對小銀夫婦交代?!
「……我明白了。」她低下頭,不讓沮喪的神情被他看見,喃著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並不過分……」
不過分,他心疼鈴貅,才氣極了傷她之人。
他對待愛人,何等細膩、體貼,不容他人欺負,她有多明白,也曾……親身品嚐著,那般的溫暖、那般的保護……偏偏,她不懂珍惜。
用性命去賭剩下的天數,白癡都清楚,這有多不划算!
換成任何人,絕對立即走人,不會呆呆——
勾陳也不過稍稍閃神,想著這兩句,呆子也不這麼蠢,召雷劈自己……
一道銀光,比起方才落向鈴貅的,更加迅猛。
由天際劃開,像撕裂了蒼穹,怵目驚心的痕跡,之後才響起了雷聲。
一切,就發生……不,是結束了。
雷聲還隱隱余響,身軀撲倒的聲音,聽入勾陳耳內,更勝雷鳴。
曦月倒了下去,像團散佈堆,一動也不動。
紅眸瞠大,難以置信,意識短暫喪失,雙腳卻率先反應——
是誰,咆哮著,如負傷之獸,狺著痛苦的吼叫?
是誰,踉蹌撲去,腦袋一片空白,卻發自本能,吟詠最強大的治癒術?
「呆子——你這呆子——」
術語的間際,則是一遍遍咒罵。
不,他才是呆子!
雷,對只貔貅而已,不過小菜一碟,但對人類……
他竟還——
他真的以為,在「生命」與「留下」之間,她會選擇前者。
呆子!
第8章(2)
治癒術帶走所有電傷,不允許它們多留半刻。
曦月暈了好半晌,終於轉醒。
一時之間,她對身處何處感到茫然,腦袋好昏沉,仿似飲下忘川之水後,總會面臨的混沌——
「不……不忘……我不能忘……」
也很像某一世,病倒在雪地間,渾身襲上的冰冷、無助——
「我……不是妖胎……讓我走……我不要留在這裡……我要去找……」
勾陳心裡急,口吻更急,吼人一般:「你被電傻了嗎?胡言亂語什麼?!醒醒——」
吼聲震醒了曦月,她看清週遭,勾陳繃怒的表情,最先落入眼中。
繃怒中,還帶有焦慮。
她霎時掩口,驚坐而起。
方纔,她呢喃了什麼?勾陳他……又聽見了多少?
她召了雷電,往自身襲擊……她沒事?劈歪了嗎?力道不夠嗎?勾陳一臉好生氣的模樣……
不,她指尖還是麻的,衣裳有燒焦痕跡,她活了下來……是想留下的意志,戰勝雷擊嗎?
沒時間瞎想,求他是當務之急,勝過所有的事——
「勾陳……我已處罰過自己,能留下了嗎?我真的……沒想傷害她……不,是我錯了,我不該以雷術攻擊她,我發誓,不會再有下回,別趕我走,求求你……」
她不再企圖爭辯,所有的指控,她甘願承擔。
勾陳說不上來,心裡湧上的那又苦、又酸的滋味是什麼。
焦躁的、矛盾的、氣憤的、恨不得揮袖毀去、又想牢牢握入手心……
看著她,小巧嬌稚、漾滿請求的臉,他竟感到——
害怕。
害怕重蹈覆轍。
害怕,再嘗一次心痛。
害怕得……落荒而逃。
***
「打我萌芽以來,主人都是笑咪咪的,不曾一臉嚴肅,活似誰惹怒了他。」大葵端著早膳回來,今天又被勾陳拒於門外。
是我。曦月默想。
「曦月,你也不吃哦?」小葵發現曦月完全沒動筷。
不止早膳,這幾日也沒見曦月進食。
「我不餓。大葵,給我,我再送去。」曦月起身,接手托盤。
「你別去啦,主人心情不好,又不那麼……喜歡你,你去,只是討罪受吧?」連大葵都得不到好臉色,他不相信曦月會比他下場好。
「總不能看他不吃不喝。」
「幾頓沒吃,不會死人的嘛,主人是狐神,沒那麼不濟事。」小葵一點也不擔心,只顧著填飽自己。
「不行。」曦月搖頭,聽不進這種勸。
換了碗熱粥,重新添了幾碟小菜,她抓穩托盤,往勾陳房裡去。
打從那一日,向獅蠻取心未果,他要她引雷自傷,她醒後,問能否留下,勾陳突然轉身就走,連一眼也不願再多看她……
迄今,又是數日過去,勾陳將自己關進房裡,未曾踏出門。
還在氣她……傷害了鈴貅?
抑或氣她無恥至極,為求留下不擇手段?
來到房門口,曦月佇足,不用敲門,他也是來者是她。
隔著薄薄門板,她卻感覺,它像是一道巨大山壁,將彼此遠遠相阻。
站了好半晌,沉寂良久,曦月悠然開口:「我留下了,不是為了讓你苦惱。」
勾陳背對房門,右手耙進紅髮裡,撩動一波凌亂。
你已經讓我很苦惱了!
不想出聲,但滿腹不快,在心裡吼得比誰都響。
就算故意遠離你、不看你,寧可四處寄居友人家,也不想留在有你的地方,可你像隻鬼魅如影隨形,日日夜夜——
快快從我腦子裡,滾出去!
「我希望你快快樂樂,如大葵小葵所言,永遠笑容滿面,不再緊繃著臉,似乎……我害你失去了那些。」她為此深感抱歉。
哼,你有自知之明最好!
「你打算呆在房內,直到一月期限到,才願意出來是嗎?……不肯吃、不肯喝,當做是……我傷害鈴貅的懲罰?」她苦笑。
若是,這懲罰太重。
比起鞭笞她、禁錮她、不許她進食,還要更重。
她承受不了。
瞎猜什麼?不吃,只是不餓,與懲不懲罰何干?
再說,他不吃不喝,餓著的是自己,又不是她,他不會蠢到為難自己。
「你毋須這麼做,我今日救走,把你的快樂、你的笑容,還你。」曦月做下決定。
勾陳紅眸微瞠,意外自己所聽見的。
「早在你每回走訪冥府,卻半次也不聽留言,我就該知曉了,我的一廂情願,是負擔、是累贅、是自私。」
曦月一直都明白,只是怯於去接受。
「我想見你,不代表你亦然,你說『斷髮,斷情』,就真的是斷了……是我死纏爛打,追逐著你,還妄想修仙,希望能靠你更近些……」
只是不想承認,她早已失去。
「一個月,對我,極短;對你,度日如年。」
她無聲吁歎。
道破事實,原來……一點都不困難。
「抱歉讓你痛苦了這些時日,我不再堅持非留滿足月不可……等你用完膳,我洗完碗碟,我就會離開,永不再打擾你。」
嗓音越發地小,說完,靜默了片刻,她與他,誰都沒有開口。
「拜託你……吃一點,好嗎?」她輕聲說,話裡的央求卻好濃重:「你不想看見我的話……我把托盤房門口,你趁熱吃,我先下去了。」
她擱下膳食,遵守所言,靜靜退下。
方轉身欲走,兩扇門扉轟然開啟,一隻手探擒而出,將她狠狠扯向後方。
背脊撞上門板,壓抵在上頭,脖子間強大的握力,幾乎斷絕了呼吸。
「以為我會心軟?聽完你的話,就該感動涕零,抱緊你,求你別走,與你恩仇盡泯?」
勾陳清厲的聲音,低圖在她耳邊,伴著嗤冷的笑。
脖頸間鉗制的力道,讓她連想說聲「不」,都無法辦到。
「你是什麼東西?就算我現在掐死你,我也不會皺下眉頭,你以為我會捨不得?!你以為,你有多少影響力?!你以為,你對我還擁有任何意義?!」
有多少影響力?
讓我在此時此刻,竟還受你髮際的氣息,深深迷惑?!
有任何意義?
讓我渾身叫囂著,想要你?!
勾陳克制不住自己,他的身體背叛了他,向她投誠。
為她,火燙緊繃。
他明明很恨她,為何還對她擁有渴望?
頸上的鉗制一鬆,新鮮氣息大量灌入肺葉,曦月急促喘息著,下一瞬間,嘴又被堵上。
勾陳吻住了她。
狠狠地、橫蠻地,進佔她口中每一寸。
咬破花瓣般的唇,卷吮丁香小舌,用著吞噬的力量、獸的狂野,侵略她。
「就算我這樣吻你,也不代表喜愛——」
唇舌交纏間,他只輕吐了這幾句,說給她聽,更說給自己聽。
言畢,又再度秘密封緘,吻得更深。
她被帶離了門板,壓制在床上。
紅利的指甲輕易撕開她的衣裳,迅速剝除一身束縛。
肌膚暴露在寒意之中,泛起小小疙瘩,隨即是熱且急迫的唇,帶著尖凸的牙烙上來,吻去冷意。
「就算擁抱,也只是我正好想有個女人抱,無關情愛,純粹慾望,因為今夜月圓……不是非你不可。」
床笫間,沒有甜言蜜語,有的,是冰冷的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