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生跟了過去。
「蘭妲,你會不會覺得這裡有點冷?」愛瑪搓著手臂。
「一點也不會。」蘭妲環顧擁擠的舞廳。「事實上還有點悶熱。你會冷嗎?」
「有一點。」
其實她一分鐘前還覺得很舒適。令她手臂汗毛直立的感覺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好像有股冷冽寒風穿過悶熱的舞廳一般。
蘭妲深感興趣地注視著她。「你最近太興奮了。我們到小房間坐坐吧。」
愛瑪覺得這個主意相當吸引人,只可惜提議的人是蘭妲。但她就是受雇來作為誘餌,這是她刺探蘭妲神秘過去的大好機會。如果她能套出迪生套不出的情報,迪生勢必得對她另眼相看。
「好主意。」愛瑪客氣地說。「我正想坐下來休息一下。」
「可惜我沒把我的特製茶帶來,它對解熱祛寒都很有效。」
愛瑪壓抑住如釋重負的歎息。「我相信桑夫人的女僕可以替我們沏一壺普通的茶來。」
「那當然。」
她們穿過人群進入走廊。男僕帶她們到小客廳後就出去端茶。她們在壁爐前坐下。
「可憐的東西。」蘭妲低聲說。「辛苦的社交生活一定把你累壞了,對不對?」
「幸好我身強體壯。」愛瑪以愉快的語氣說。「那是我以前當伴從的必要條件。」
「但我猜當施迪生的未婚妻比當貴婦的伴從更辛苦,也更樂趣無窮,對不對?」
「你說什麼?」
蘭妲心照不宣地對她眨眼微笑。「得了,愛瑪。我們都是老於世故的女人。大家都知道你已經讓你的未婚夫嘗到甜頭了。」
愛瑪感到臉頰發燙。幸好男僕在這時端著茶回來,她乘機恢復鎮靜。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在男僕走後說。
蘭妲輕笑一聲。「打算扮演處女新娘,是嗎?真可愛。但我必須告訴你,效果已經被魏家堡發生的事破壞了。在那裡的每個人都看到你身穿睡衣睡袍。我必須提醒你,施迪生親口向魏家堡的客人保證柯契敦遇害時你跟他在一起。」
愛瑪喝口茶,不置可否地哼一聲。
蘭妲兩眼發亮。「你不否認?」
「事情確實是那樣,蘭妲。」愛瑪淡淡一笑。「雖然有害我的名聲,但總強過因殺人罪而被判處絞刑。」
「我瞭解。」蘭妲用手支著下巴,推心置腹似地看著愛瑪。「其實你真的不必感到害羞。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忍不住要問問你對施迪生的刺青有何看法。」
愛瑪的茶差點從手中掉落。「他的什麼?」
蘭妲眼中的自信消失了一些。「他的刺青。你一定見過,畢竟你跟他有過親密關係。」
「紳士不會有刺青。」愛瑪激動地說。「只有水手和海盜才會有,至少我聽說是如此。像施先生那種身份地位的紳士當然不會有。」
蘭妲的笑容不變,但其中多了幾分尷尬。「也許你在黑暗中沒有注意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蘭妲瞪大了眼。「天啊!你是說他跟你做愛時沒有脫掉襯衫?真令人失望。我就很喜歡看強壯的胸膛。」
愛瑪打死也不會承認在兩人僅有的那一次做愛裡,迪生並沒有費事脫掉襯衫。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直視蘭妲的眼睛。「我知道我不熟悉上流社會的作風,梅夫人。如果我有說錯的地方請你見諒,但根據我的印象,淑女道人隱私會被視為粗俗不雅。」
蘭妲的臉色一沉。「你在暗示什麼?」
「我無法相信一個有良好修養的淑女會以刺青和強壯的胸膛這種事作為話題。只有某些職業的女性,例如風流社會的女人,或是——」愛瑪故意停頓以示強調。「——女演員,才會誇耀自己在男歡女愛上的成績。」
她的話立刻對蘭妲造成影響。她先是目瞪口呆,接著抽筋似地猝然一動,然後火冒三丈,目露凶光。「你竟敢暗示我粗俗不雅!」她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你才是卑下低賤。在施迪生挺身而出、使你免於受絞刑之前,你只不過是個職業伴從。換作是我,我就會開始擔心他為什麼要費那個事。像他那種身份地位的男人怎麼會看上你這種女人,你只不過是——」
她驀然住口,從椅子裡跳起來,在絲裙悉簌聲中氣呼呼地衝出門外。
不愧是當過演員,蘭妲退場的方式還真富戲劇性。提到沒修養的女演員顯然觸及她的痛處。這下你該知道職業伴從不是好惹的,愛瑪心想。
等勝利的喜悅消失後愛瑪才恍然大悟自己做了什麼。她無異是直截了當告訴蘭妲她知道她以前當過演員。
她是怎麼了?一時衝動而說出那些可能使自己失業的話。如果打草驚蛇嚇跑了蘭妲,迪生就不會再需要她這個誘餌了。
愛瑪握緊拳頭。都怪蘭妲提到迪生的刺青,因為那等於承認他們至少肌膚相親過一次。
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愛瑪思忖著。在魏家堡,還是從魏家堡回到倫敦以後?她想起迪生在劇院包廂裡對蘭妲行禮時的慇勤。他努力調查蘭妲的過去會努力到什麼程度?
一股寒意突然竄下背脊,帶來跟先前陰鬱思緒無關的不祥預感。
迪生有危險。她非常確定卻無能為力。
泰晤士河的臭味今晚特別強烈。迪生躲在薄霧瀰漫的暗處,聆聽獨耳哈利猛敲一間碼頭棚屋的門。
「你最好在裡面,混蛋!」哈利喊道。「我做到答應你的事,你該付錢了。」
碼頭區的這一帶在深夜空寂無人,一間間倉庫默默地聳立在灰濛濛的霧裡,黑暗中只有哈利的提燈燈光在棚屋門邊搖晃不定。
哈利更加用力地敲門。「我們說好的,混蛋!我來拿錢了。沒人能欺騙獨耳哈利。」
鉸鏈嘎吱作響。迪生從藏身處看到棚屋門開了一條縫,一個聲音從門縫裡傳出來。
「跟退出圈子之人見過面了嗎?」
「聽著,我不知道什麼圈子不圈子。我跟施先生見了面,就像我們說好的。」
「照我的吩咐把話告訴他了嗎?」
「對,我來拿錢了。錢呢?」
「如果你完成了任務,那麼你對我不再有用處。」
「你是什麼意思?」哈利連忙退後,手裡的提燈搖晃不已。「我們說好的。」
「沒錯,獨耳哈利先生。」門縫開大。「你出賣了朋友,對不對?」
「胡說!」哈利駁斥,聽來好像真的生氣了。「我沒有出賣施先生。我為什麼要那樣做?他和我是朋友,我們不時有生意上的往來。」
「但你今晚出賣了他。」
「我只不過是減輕了他的荷包重量,他不會介意的,他多的是鈔票。那只是生意。」
「正好相反。你引誘他前來,他將遭遇空前的挫敗。」
「我才沒有。」哈利激動地說。「我沒有引誘他到任何地方。我們都知道歐海街沒有餡餅店,店面樓上也沒有房間出租。」
「他不是傻瓜,他是原可成為大師之人。他不會去歐海街,他會跟蹤你到這裡,他的傳奇將在這裡終結。」
「等一下。」哈利退後一步,舉起一隻手。「如果你以為我告訴他那些事使他跟蹤我到這裡來讓你對他下手,那你就跟瘋人院的瘋子一樣瘋狂。」
「我沒瘋,獨耳哈利先生。我是梵薩術初學者,今晚我用欺騙之計引出原可成為大師之人。」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哈利問。
「等我公平地打敗他之後,就可以向我的師傅證明我有資格升級。」
「天啊!聽你滿口胡言亂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夠了。」黑衣人消失在門縫的陰影裡。片刻後,另一盞提燈亮起。「我沒空浪費唇舌跟你談你永遠不可能瞭解的大事。」
迪生從藏身處出來,走向站在棚屋門口的黑衣人。「你該走了,哈利。」他平靜地說。
「怎麼回事?」哈利舉高提燈,轉身凝視迷霧。「施先生?你怎麼會——」
棚屋門大開,蒙面黑衣人出現。他迅速向前兩步,躍身半空中,抬腿踢腳,命中哈利的肋骨。哈利悶哼一聲,往後栽出碼頭邊緣,落水時水花四濺,手裡的提燈沉入河水中。
梵薩鬥士正式地向迪生一鞠躬。「傳奇中的退出圈子之人啊,原可成為大師之人啊,今晚我將有幸擊敗你。」
迪生皺眉蹙額。「你向來都是這樣說話的嗎?」
梵薩鬥士渾身一僵。「我這樣說話是表示對傳奇人物的尊敬。」
「誰告訴你我是傳奇人物?」
「我的師父。」
「我不是傳奇人物。」迪生輕聲說。「我曾經是梵薩術修行者。其中有很大的差別。」
「我的師父告訴我你原本可以成為梵薩大師。」
「想成為大師必須先叫另一個人師父,我向來不擅長那個。」
聽不到水花聲使迪生開始擔心,他走向碼頭邊緣。
「我的師父說你原本可以成為全歐洲最了不起的梵薩大師。」
「不太可能。」迪生冒險向碼頭外的河裡瞥一眼。哈利有氣無力地掛在碼頭側面的水中階梯上。「對了,你的師父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