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況應該構得上「公然侮辱主子罪」,輕一點的話,打個二十大板,重一點的話……發賣也行。所以不管是黎育清還是在一旁的歲歲、月月、年年,都在等著蘇致芬發落那位不要命的大哥。
但蘇致芬的詫異在維持過數息後,轉頭對上黎育清,眼神中沒有被輕賤的難堪,只有滿臉讚歎,她說:「哇!我們家阿壢長大了,好男人哦!」
這兩句話,讓歲歲、月月、年年鬆了口氣,但是黎育清聽聞,頭卻一陣陣抽痛起來。
是誰說無規矩不成方圓的?這挽月樓裡怎麼就沒有這樣東西?
第十八章 棲息在你懷中(1)
除夕夜,京裡情勢緊張,老太爺、老夫人和大房、二房、三房都沒回老家團聚,因此由黎品為主持祭祀事宜,這頓年夜飯吃得有些冷清。
大夥兒應個卯,用過飯後便各自回星裡歇下。
今年黎育岷、黎育莘不在身邊,黎育清一個人待在錦園有些寂寥,本想再做點繡活,但是才剛穿好針線,木槿便走到她身邊稟報。
「姑娘,梅院又鬧起來了。」
「鬧?又是萱姨娘?」今兒個可是除夕夜,她怎會這麼沒有眼色,才安靜多久啊,真不曉得她在想什麼。
「是,外頭下著大雪呢,萱姨娘竟然罰兩個通房丫頭跪在院子外頭,這種夭候豈不是要把人給凍死?」
黎育清看一眼外頭,風雪一陣一陣的,她這是想在大年夜裡鬧出人命?讓老夫人以為她和嫂嫂們年紀輕、主持不了大局?
「怎麼回事?」
各房散了之後,萱姨娘為討好老爺,在屋裡又置辦酒席,本想同老爺一起熱鬧熱鬧、過個好年,沒想到四老爺叫她們自己樂呵,卻讓小廝套了車就往外頭跑。
「萱姨娘好說歹說,卻還是留不住老爺,便發起火來,也不知道那兩個通房是說錯什麼話,只曉得她們挨幾巴掌後又被罰黎育清百般無奈,看來阿壢帶回來的消息是正確的了。」
父親又在外頭養外室了,這不是第一次,只不過之前祖父和祖母在,父親不至於這般明目張膽,現在滿府裡找不到比爹爹輩分更大的了,誰敢管他?
黎育清從不認為父親是壞人,他樣貌好、有幾分才學,性子平和,對誰都溫溫潤潤,就是對待子女也不曾有過半句重話,只不過他並非女子的良人,致芬沒與爹爹成為真夫妻……是喜不是禍。
她搖頭說:「走吧,咱們去看看。」
「姑娘,這事能管嗎?她們終究是老爺的枕邊人。」木槿提醒。
「我也不想管,可祖母把這個家托給我,若在大年夜鬧出人命,傳出去對黎家名聲有礙。你找個丫頭,去請大嫂、二嫂一起過去看看。」
「是,姑娘。」
木槿下去傳話,黎育清自己尋一件披風穿上。
走出匿門,雪下得更大了,風夾著雪花打上她的臉,昏黃的燈火照著地上厚厚的雪,帶出一股沁心清冽,深吸一口氣,那股子冷,一路冷進胸肺裡,這是在天氣宜人的樂梁城吶,那麼在北方的雁蕩關呢,是不是更冷上數倍?
這時候……她想起齊靳,托人帶去的衣裳眵不夠保暖?他的大年夜,有沒有人為他暖上一盞水酒?有沒有人陪他度過漫漫長夜?失去嬌妻的他,心情有沒有好一點點?是不是一邊煩惱邊關敵情、一邊擔心京裡形勢,恨不得把自己一分為二?
哥哥寫信回來,說三皇子現在情勢危險,最近京裡盛傳三皇子開倉賑糧時中飽私囊,那分明是有心人陷害,卻尋不出證據,如今哥哥和四哥哥天天跟在祖父身邊,為此事謀劃。
能找出構陷三皇子的兇手嗎?
不知道,她能做的有限,唯能祈求上蒼庇佑,庇佑鏞哥哥平安,也庇佑戰場上的齊靳全勝而返。
想到這裡,黎育清忍不住發出一聲苦笑,直到今日,她才真心真意地把鏞哥哥當成親人一樣開心。
「姑娘,琴兒己經過去請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了。」木槿走到廊下,發覺黎育清的臉被雪打濕,連忙撐起傘,替姑娘擋去。
「行了,我們先過去吧。」
「是。」木槿走在她身邊,行過幾步後低聲提醒,「姑娘,萱姨娘現在正在氣頭上,如果可以的話,別同她針鋒相對了吧,上回那事……如今老夫人和鄭嬤嬤不在,咱們還是小心點的好。」
她拍拍木槿的手背,低聲道:「我知道,我會小心些。」
上次她為致芬強出頭,狠狠地訓了楊秀萱和黎育文一頓,回過頭卻讓奶奶叨念了一回,奶奶說她雖然佔了理,手段卻太粗糙,惹得楊秀萱心存妒恨,吃虧的還是自己。
她還不同意呢,在心底反駁,就算手段細緻,難不成楊秀萱就不會記恨上自己?
祖母見她滿臉的不服,也不說她,只是讓鄭嬤嬤小心些。
果然,隔天她的小廚房,要用來熬八寶米粥的雜糧袋裡,多了些不該存在的「小東西」,幸好木槿將鄭嬤嬤的吩咐聽進耳裡,時刻仔細,才會發現。
之後她莫名其妙的摔倒,頭上的玉簪卻不翼而飛,若不是鄭嬤嬤把她的玉簪送回來,她還不曉得有這回事。
再來,院裡一個三等丫頭偷進她匿裡,悄悄拿走她的貼身衣物,不過這回丫頭的運氣太差,被黎育清當場逮著。
事情接二連三,老夫人本想藉此事給黎育清一個教訓,不打算太追究,只是悄悄地打發了幾個人,可是對方手段越來越狠良,連大夫開給黎育清的轉骨藥方也被下了涼藥。
老夫人震怒,借口搬遷京城,將錦園裡裡外外狠狠清理一遍,這些事情雖逮不到證據是楊秀萱下的手,卻還是可以摸出些許脈絡。
老夫人問:「清兒,你打算怎麼做?」
她想半天後,回答,「什麼都不做。」
「什麼都不做,就這樣放過她?她若是變本加厲怎麼辦?丫頭,心存善良是好事,但對某些人,是不可以過分良善的。」
「這與善良無關,清兒也會害怕,如果能一次把事情解決,肯定是最好的,但眼下真的不是好時機啊。」
「怎麼說?」老夫人擰緊眉目,楊秀萱己然做得過火。
「奶奶,母親才剛嫁進門,黎府就休掉服侍爹爹十幾年、為爹爹生兒育女的姨娘,外頭會怎麼傳?定會傳說母親不賢德、善妒。
「子不言父過,但清兒心知肚明,爹爹這般對待母親……是黎府對不起蘇家,若在此時,又讓母親背這個黑鍋,清兒心裡難過。
她覷一眼祖母,見祖母不言,便繼續往下說:「何況,爺爺、奶奶即將起程進京,眼下爺爺哪有心思像教導四哥哥、五哥哥那般,好好教導七弟八弟?爹爹又是個不管事的,而眼下大哥、二哥也為著鄉試閉門讀書,期望來年能讓咱們黎家又多兩個舉子,在這種情況下,府裡哪還有人可以管束七弟八弟?」
若在此時將萱姨娘休棄,兩個弟弟定會怨恨母親,上回不過是自己摔個跟頭,都能鬧出這樣的大動靜,若是無人教導,讓他們行止偏差了,怕是對弟弟們更糟。」
萱姨娘千不好、萬不好,至少是個好勝的,為讓七弟、八弟的成就贏過四哥、五哥,她定會好好管束他們上學唸書。再則五姊姊馬上要出嫁,總得有人置辦婚事,楊家又是萱姨娘的娘家,為顧慮五姊姊的面子,怎麼也不能挑這個時候處置她。
「何況經過這次事件,母親己經表明她得不到父親歡喜,自願偏安一隅,無心與萱姨娘相爭,這下子她總該放下心思、手段收盡,不再步步相逼了吧。」
黎育清的話說動了老夫人,她眼底含笑,撫著她的頭輕聲道:「奶奶看事,竟沒你這個小丫頭明白。」
「奶奶哪是不明白,奶奶是心疼了,心疼清兒被人暗算,非要替清兒出氣不可。」
「這丫頭,壞話都能讓你說成好話,你這嘴巴是怎麼長的?」她捏了捏黎育清的小險頰。
「不就是強在有幾成像奶奶嗎?」
「唉……五丫頭要是有你三分腦子,今天就不會淪落到這個境地。」
黎育清笑著賴進老夫人懷裡,輕聲道:「那是清兒的命好,能得奶奶和鄭嬤嬤親自教導,若是五姊姊也有清兒的幸運,定不會變成今天這模樣。」
她沒居功,把功勞全記在老夫人身上,逗得老夫人樂呵呵,笑個不停。
人老了,見識雖明白,卻也喜歡聽窩心話,她摟摟黎育清,低聲道:「好丫頭,奶奶一走,你得好好扶持這個家,千萬別讓它亂了,到了必要的時候,記得,別心慈手軟。」
就是奶奶這幾句掏心挖肺的話,讓黎育清不得不出這個頭。
踩著厚厚的雪,她走往梅院,一路上,她思忖著要怎麼做才能讓楊秀萱消停些。
未入梅院,遠遠就聽見楊秀萱在屋裡罵罵咧咧的聲響,院子口,兩個通房丫頭跪在風頭,身子被冰雪凍得動彈不得,臉色慘白,幾乎要支持不住,幾個嬤嬤拿著棍棒在旁伺候,她們也冷得頻頻縮手,猛對掌心呵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