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銅鏡被她理所當然的態度給愣住了。
會這樣嗎?身為一個母親就算教訓孩子或是生氣,但……會有母親說出這樣的話嗎?
蜜妃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水銅鏡警戒地將十九護在身後,即使站在她身前,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恐懼仍排山倒海地掩蓋而來。
她非常非常的害怕蜜妃。
她的害怕傳達給他,即使面對神情詭譎的蜜妃而感到有些畏懼,水銅鏡仍然挺起胸,擋在她面前,守護的意味明顯。
蜜妃的視線在瞥到十九瑟縮在水銅鏡身後,表情瞬間變得猙獰,用力將水銅鏡推開,一腳踹向十九。
「女兒又怎樣?是她把我害成這樣的!若是沒有她的話,我就不會失去陪伴在聖上身邊的時間,就不會讓那個賤人乘虛而入,如果她沒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沒有她就好了!」蜜妃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不止用拳頭打她,更不斷用腳去踹她。
她瘋了不成?再這樣下去,十九絕對會被打死的!
二度被推倒在地,水銅鏡快速爬了起來,用力想推開蜜妃,卻被十九撲倒,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不讓他被蜜妃毆打。
霎時,吵鬧、打罵、大喊聲充斥在寢宮內。
第5章(2)
不知道經過多久時間,也許跟平常被打的時間比起來更短,也可能更長,等到四周只剩下喘息聲時,蜜妃已經不在了。
倒在地板上,因為眼睛被打了幾拳,十九的視線很模糊,屋頂上的樑柱也在搖晃著,她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嗯……」她不自覺發出了痛吟,卻想不起自己忘了什麼。
啪!
一滴小小的水滴落在她的臉上。
啪!
第二、第三滴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眼裡,更加模糊了她的視線。
「嗚……」懊悔不已的泣聲低低地傳進她耳裡。
啊,對了,是他,她忘了還有他在……
十九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轉過頭看向縮在一旁的水銅鏡。
他在哭……
怎麼了?他也被打傷了嗎?
「你受、受傷了嗎……」她掙扎著想用手撐起身軀,卻怎麼樣也做不到,眼角餘光瞥見自己的手以一種詭異的方向彎曲著。
她的手肯定被母妃打斷了。
水銅鏡聽見她的聲音,立刻跪坐到她身邊,不斷搖頭。
「你的手……」他不敢去碰她的手,怕會弄痛她。
因為她的保護,他幾乎沒有受傷,可她卻傷得很嚴重。
「你……不要哭……」十九用沒事的那隻手,拍拍他的臉,安慰他。
哭不適合他,只有他的笑是她唯一的救贖。
「唔……對不起……」
他明明沒有錯,為何要道歉呢?
十九猜想頸子可能也被踹了幾腳,想搖頭也辦不到,只好努力揚起笑容要他別責怪自己。
讓他受到驚嚇,她才感到愧疚。
水銅鏡只能一直搖頭。
不!她不懂!其實到最後他好害怕蜜妃,蜜妃臉上駭人的神情尋找不到一絲絲憐憫,看著他們的眼神像是看著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他被嚇到了。
好久好久,他都只能動也不動地看她被打卻不能幫她,連喊人求救都沒能發出聲音,就連蜜妃走了他都無法馬上做出反應。
「我……好累……」她的眼前是混雜一片分辨不出的畫面,眼皮沉重的想立刻合上。
今天她沒力氣去尋找一個母妃找不到的地方躲藏,只想就這樣睡去。
水銅鏡瞅著她漸漸蓋上的眼皮,心下一驚。
他對生死的概念還很模糊,但此刻卻有一種如果十九閉上了眼,就再也不會睜開的想法不斷在心頭擴大。
「我替你叫御醫來,你等等……」水銅鏡正想起身,卻被十九給拉住衣袖。
「不用了。」她輕聲拒絕。
如果驚動其它人,母妃會很生氣的。
水銅鏡看出她的顧慮,忙道:「不然找我家的大夫來替你診治!」
「讓我睡一下就好了……」就像往常一樣,只要睡一場長長的覺,醒來以後就會好多了。
「不行!」水銅鏡想也不想地拒絕。
不看大夫的話,她的手要怎麼辦?
可是十九已經閉上眼,再也沒力氣說任何一句話。
她沒聲音了。
「十九……」水銅鏡臉色一僵,好半晌才伸出顫抖的手探向她的鼻梢,確定她還有呼吸才鬆了口氣。
他必須把十九帶離開才行,娘在別的嬪妃的寢宮和她們聊天,就算出聲也不會有人來幫忙,何況蜜妃如果又回來的話……
不管說什麼都得把她帶離開這裡!
於是,從沒拿過比杯子還重的東西的水銅鏡使盡吃奶的力氣,想盡辦法把十九背了起來。
「唔……」感覺到震動,十九發出不知是清醒還是昏迷的呻吟。
「放心,我會把你帶出去的。」水銅鏡吃力地背著她,臉上的神情非常堅定。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最慘、最糟的情況就是如此了。
他看見她最想隱瞞的一面,最不想讓他看到的一面,最自卑的一面,看見了所謂的地獄。
保護她。
從這時候起這個念頭在他心底,成為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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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要決定的是嫁裳的布疋。
雖然接到招書的那一日,十九已經上艷城看過布記了,但是當時因為水銅鏡突然冒出來並沒有決定好,如今再不決定就會趕不上婚宴。
是以艷七別院一早就傳出爭辯聲,大量的布疋被一一送進去,又運了出來。
「這塊布的料子不錯。」
「可惜顏色不對,不適合用來做嫁裳。」
「這塊呢?」
「花樣不對。」
「要不……這塊?」
「嗯……」
「七當家究竟那裡不滿意?」在重複了一日大同小異的對話,朝煥景失了耐性。
不過是決定一塊做嫁裳用的布記,竟然花了一天的時間還沒決定,而且當事人連一句話都沒說,倒是有個像母雞一般以守護者自居的人不停挑剔。
水銅鏡掐著下顎沉吟,「這個嘛……總覺得有哪裡不對,還會有更好的選擇才是。」
「這些料子都是五當家交代過特別留下來給公主做嫁裳的,我認為要找到更好的是不可能了。」朝煥景忍著給主子白眼的衝動解釋。
「嗯……」水銅鏡卻沒有妥協的意思,「繡圖可以讓我看看嗎?」
「繡圖向來是由四當家過目的。」朝煥景才不想多生事。
何況他不認為給水銅鏡看了會有結果。
「總之,就是不讓我看就對了。」水銅鏡撇撇嘴,不悅道。
「請七當家自行去問四當家。」朝煥景才不理會主子的心情。
「嗯……」水銅鏡仍猶豫著。
「如果連料子都不滿意的話,就只好請七當家走一趟湘繡城了。」朝煥景不管了。
「你要我自己去跟五姐夫說?」一想到樊皇雅,水銅鏡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在他心裡最好相處的是四姐夫和三姐夫,二姐夫和六姐夫極少出現在長安京,也沒仔細相處過不清楚,但是五姐夫幾乎每年過年和中秋前後都會陪五姐回來,相處的機會可多了。
應付女人對他來說不難,但是應付樊皇雅可是一大棘手難事。
「只有這個辦法了,畢竟樊家的布是最頂級的。」五當家特別吩咐要留下來的,他還嫌。
「去,五姐的眼光真是令人不敢恭維。」水銅鏡不甘心地念了一句。
水蔻丹的眼光令人不敢恭維?朝煥景挑起眉,沒將心裡的懷疑說出口。
依他看,根本就是水銅鏡過於吹毛求疵造成的。
「公主認為呢?」朝煥景問向一直在一旁沒說話的十九。
十九捧著一開始被塞進手裡的布料,神情顯得呆愣。
「十九?」最後是水銅鏡的呼喚聲進了她的耳裡,直到她眨了眼,他才又問:「怎麼了嗎?」
「啊?不……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這些話十九沒有告訴他,反而含糊帶過。
那段記憶在他們之間就像禁忌的話題一般,沒人再提起過,就連那時水銅鏡和余美人把她帶回艷城治療,余美人怎麼問水銅鏡都堅持不說。
不是想讓擔心他們的人更加擔心,他是為了她著想,怕說出來後她的下場會更慘才不說。
那時候他們都還只是孩子,能想到的方法就是閉口不說。
雖然很愚蠢,雖然造成了之後不可抹滅的傷口,卻是他們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如果你累了,明天再決定好了。」水銅鏡誤會她的沉默是因為疲勞。
「七當家,再不決定要用哪塊布的話,就要請你親手替公主縫製一套嫁裳了。」朝煥景不給他們拖時間的機會。
再等下去什麼事也辦不了,他當然要逼他們做出決定才行。
「我覺得……」十九在朝煥景的注視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最初的那塊料子很好看……」
雖然她的話尾仍是顯得虛弱,但是已經很了不起了。
「好吧,就那塊。」水銅鏡一反猶豫,乾脆利落地做了決定。
朝煥景差點抓起手中的布疋狠狠朝水銅鏡頭上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