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元讓正想反駁,忽然皺起眉頭,斂下眼,陷入沉思,然後露出困惑的表情。
「沒有人逼我。」
「你也從未自己反抗過,有時候我會懷疑你是利用犧牲,來證明別人需要你。」山無陵簡潔的評論。
翁元讓大吃一驚,脈搏貼著薄如蟬翼的皮膚狂跳。
他憑什麼這麼說?
坐擁財富的山無陵又怎麼會瞭解貧窮的可怕?翁氏就像內部已經被白蟻蛀光的木頭,脆弱得一碰就碎,難道會有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族家破人亡?
「沒有翁氏,哪有我?我不是為家族犧牲,只是盡全力保護而已。」她激烈地抗辯。
「保護一群不關心你的感受的人,會讓你感覺良好嗎?」山無陵冷漠地反問。
「他們關心我!」翁元讓被踩到痛腳,怒聲反駁,「況且這與你無關!」
「只要你是我的妻子,就與我有關。」他的語氣不像體貼,反而像是對自己支配的領地宣示自主權。
她白皙的小臉氣得通紅,「我只是你用錢買來的妻子,你不需要關心我,反正我永遠也不會成為你這個世界的人,更不需要關心那種膚淺的東西,我需要的只有錢!」
話一說完,別說他,連她自己都有些嚇到了。
「我怎麼會懷疑高貴的翁氏繼承者嫁給我是多麼羞恥的一件事?」山無陵的表情沒變。
翁元讓卻感覺到自己惱羞成怒所說的話傷了他,懊悔著不曾有過的失言,一時之間慌了手腳。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沈香的那番話讓她太過在意,才會脫口說出這種傷人的話。
「無所謂。」他的語氣平淡,站起身,「我不會平庸到在意一個買來的妻子所說的冷言冷語。」
她因為他說的話而畏懼地縮了縮肩頭,「讓我解釋……」
「沒必要。」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無陵……」望著他嚴峻的背影,翁元讓明白多說無用,卻滿心希望能收回不經大腦的衝動言語。
翁元讓沒想到新婚之夜的摩擦,會為兩人帶來微小卻明顯的距離。
她很想道歉,訴說自己並不是責怪他,嫁給他也沒有感到羞恥,然而一向待她很好,只會在口頭上逗弄、挖苦她的山無陵卻堅定頑固,不願意聆聽有關這件爭吵的任何一句解釋。
老愛用不具惡意的犀利言語和她無所不談的山無陵,在兩人聯姻的這個議題上劃下明顯的界限,十分抗拒……而且他不再放肆地對她開些煽情卻有趣的玩笑,說話也刻意小心翼翼,能感覺得出對這件事極為介懷。
她害怕他沒了聲音,兩人間的氣氛結了冰,明明就在他的身邊,距離卻好遙遠。
幸好他除了洞房那一晚,之後每天都有回房睡。
這一晚,他比平時還要晚回房,捆束在頸後的長髮帶沙糾結,黝黑的皮膚上也有一層黃塵。
「聽說你上教場了。」翁元讓為他梳開粗糙打結的頭髮,等會兒比較好洗。
山無陵輕哼一聲,眼眸微斂,享受她溫柔的服侍,談話意願不高。
「那……順利嗎?」她斟酌了一下,才找到聽起來不會過度干涉的話,試圖和他聊上幾句。
「萬事起頭難。」他簡單地回答,算是比她的問題多了個字。
在山家其實比翁氏要自由,也更能聽到外頭的消息,翁元讓的世界逐漸被打開,發現自己以前看到的天地之小可比井蛙。不過她對其他的時勢不感興趣,只會關注山無陵的消息。
因此她也明白最近常上翁氏教場走動的山無陵吃了不少癟,已經被爺爺寵壞的兵將們壓根兒瞧不起他,對他的決定也都不予理會。
「帶我去吧!」她放下梳順的黑髮,一邊收拾梳子,一邊說。
山無陵挑起眉眼,「如果讓你出面替我擺平,我還是沒有威信。」
「我只是跟去看看,不會插手管任何事。」翁元讓立刻保證,不認為自己能幫上什麼忙,只是……只是想跟著他,看看能不能為他分憂解勞。
「女人不適合上教場。」他斷然拒絕。
她絞盡腦汁,想到一件事,「李將軍也是女人。」
「我說的是你這種嬌貴的女人。」他上下打量這個越來越習慣穿金戴銀的小女人。
誰也不能否認她的美,若有人持相反意見,那不是眼瞎了,就是嫉妒。
「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根本不嬌貴。」翁元讓溫吞地說。
他們都明白翁氏有多糟。
「那至少表示我成功地滿足了你的需要。」山無陵若有似無地刺了一句。
她霎時顯得侷促、尷尬,不知道要如何響應,絞扭著指頭,慢慢退到一邊。
他挑起眉頭,瞅著她畏縮的舉動,心頭一陣不悅,粗魯地開口,「過來。」
翁元讓不安地對上他的眼眸,似乎在琢磨他生氣的原因,以及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察覺她的擔憂,山無陵無法克制自己,臉色變得更兇猛,不自覺地起身,唐突地朝她伸出手,然後接近她,「不准躲我,過來。」
她頓時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蹣跚地往後退。
想起他們最近緊張的關係,他猛然停止,煩躁地抹了抹臉,舒解那因為她害怕而起的悶意,改採平緩的步子,不具侵略性的靠近,嗓音柔和地低語,「讓兒,我不會傷害你的,是不是?」
翁元讓眨了眨眼,盯著他洋溢暖意的琥珀色眼眸,然而其中某種感情衝擊的激烈火光同樣跳動著,她的神情戒備,卻沒有再退後。
山無陵維持刻意放緩的速度來到她的面前,厚掌輕輕撫上僵硬的背脊,不具挑逗意味地徐徐摩擦。
「瞧,用不著擔心,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安慰的話語驟然停止,他旋即改口,「有人傷害過你嗎?」
要不,她怎麼會如此恐懼?
在他極為撫慰的動作下,翁元讓放鬆緊繃的神經,並試圖回應他,軟弱無骨的柔荑小心地環住他的腰,螓首在他的默許下貼著男性胸膛,堅定地搖了搖,平鋪直敘地說:「是你看起來有點可怕。」
確定她沒有不好的陰影,山無陵莫名地鬆了口氣。
「往常我都把這話當作恭維。」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用斟酌過的話語回答,「我不太是那個意思。」想了一下,似乎覺得說得不夠好,又補充說明,「當然,如果你要那麼想也沒關係。」
畢竟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首次願意碰觸自己,她不想又惹惱他,更加分化兩人已經稱不上愉快的關係。
「是嗎?」山無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他已經許久未曾主動抱抱她,如今才發現自己很想念她的溫度和柔軟。
是有些奇怪,至今他不曾想念過任何人。
翁元讓聆聽他的心音,等呀等,等不到任何言語,躊躇了起來,忍不住又拿剛才的問題煩他,「無陵,帶我去好嗎?」
「刀劍不長眼,那裡不安全。」山無陵沒有初時那麼強硬的堅持。
「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她也就是想跟在他身邊而已。
這句話奇異地融化了他心中某個冷硬的部分,令他異常滿足。
「寸步不離?」
「寸步不離。」她承諾,隨即聽見厚實的胸膛裡滾動著某種深沉的歎息。
其實他只是想聽她說這句話而已。
山無陵改口了,「明天若是比我晚起床,就沒有下次機會了。」
霎時,她雙眼晶亮,「好。」
第7章(1)
翁元讓亦步亦趨的跟著山無陵,如承諾那般寸步不離。
老實說,長到這麼大,她是第一次到教場,雖然跟想像的不太一樣就是了。
「這裡沒人?」在主帥和軍師常用的看台上站定,她忍不住問了。
「應該有。」山無陵的回答很微妙。
果然沒過多久,兩隊精簡的人馬在下方聚集,由一名女將軍帶領。
「李將軍,你的人馬都到哪裡去了?」山無陵往前站了一步,居高臨下的問。
「你之前借提不少人去耕地和礦場。」李將軍淡定的說。
翁元讓忍不住多看了李將軍幾眼。她頭一次看見能在他面前如此鎮定的人,還是個女人。
「那也不足以解釋只剩下這些人。」山無陵諷刺的說。
李將軍沒答腔,似乎是認為沒必要。
翁元讓靜靜的看著,即使心裡著急,卻遵守承諾,隻字不提。
看來真的如她所聽到的傳言一樣,翁氏的軍隊絲毫不聽命於山無陵,不過這很正常,因為他本來就與翁氏無關,即使兩家聯姻,現在翁氏做主的還是爺爺。
那爺爺呢?他為何不出面管管?只要爺爺說一聲,軍隊就會聽話吧!
山無陵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回了她一記別性急的眼神,繼而對下頭的李將軍說道:「張將軍呢?」
「礦場。」李將軍回答。
山無陵若有似無的挑了挑眉頭,「我沒有要他到礦場。」
「張將軍不是歸我管。」李將軍開口,「如果山爺沒事了,我要開始訓練部下。」
山無陵和李將軍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會,充滿較勁的意味片刻後,他撇了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