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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攸齊

  看到什麼?張啟瑞頓了半秒,瞧見她猶如熟透蝦子般的臉膚時,才恍悟她指的是她看見螢幕上的畫面了……見她低著眼簾不看他,莫非是誤會他在看A片?是否該開口解釋什麼?比方說老實告訴她是小學同學請他燒光盤的,但他的螢幕明明就是正在播那種影片,她會相信他真只是幫人燒光盤而己嗎?

  再者,他確實也看到了部分內容,所以對她解釋似乎沒意義。可若不解釋,依現在她那神情,他想,她恐怕誤會他滿腦子情色了吧,這要讓他往後如何面對她?要他將面子擺哪裡?所以他不能被誤會,必須解釋什麼。

  「以希,其實——」甫張嘴,卻聽她驚叫了聲,起身拔腿就跑。

  「……」張啟瑞看著她跑掉的方向。

  很好,真是他媽的好!在她心裡,他肯定成了大色狼了!

  ******

  看著那站在椅凳上、正在拆窗簾的男性背影,陳以希從舊事中回過神來。

  自己與他之間怎麼會弄到一見面不是沉默以時,就是他對她又冷淡又譏諷呢?似乎就是從那個除夕夜後才有了這樣的轉變。

  那時候他想說的是什麼?她記得當時的自己滿腦子都是他和自己裸身交抱的畫面。她先錯愕自己撞見他計算機上的A片,接著是驚嚇自己腦海裡的畫面,於是當他彎下身子開口說話時,她才會那麼心虛地起身就跑,深怕心思被他發現。

  事後那幾日再遇上他,她還是覺得羞澀又尷尬,不能明白自己怎會對他有那樣的心思,於是見到他就緊張、心跳加速,不是低頭迴避他的眼神,就是當作沒看見他;他喊她,她就跑,兩人間的情況就這樣持續了一個星期。

  她也想過和他交談,但只要一想起那晚,她就無法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和竄升的體溫,緊張令她無法好好面對他,直到她開學前,張爸爸發生意外去世,她跟著爸媽去到他家時才有勇氣看他,也許是悲傷的情緒讓她忘了那一晚的尷尬。

  張爸爸走得突然,張媽媽和啟惟哥哭得好傷心,他是最堅強的那一個,看他和葬儀社接洽、討論,一直到整個喪事完成。

  她以為他不會哭的,可一天放學歸來經過張家時,她瞧見他一個人坐在屋簷下,神情哀痛,她才明白他是強撐悲傷;她想過去安慰,卻被他發現了,一見到她,他抬手抹著臉頰,接著轉身進屋。

  她呆在原地,不知道是他抹臉頰的動作讓她心疼,還是他的轉身讓她難過,總之,他們再遇上,是默然無語。她曾經試圖主動化解兩人間的尷尬,故意在啟惟哥放假回家時,假意拿功課去張家請啟惟哥教她,再藉機想親近他,可他卻是冷冷地看她,她被看得失去勇氣,最後也沒解開兩人之間的結。

  她想,他一走很討厭她。誰會希望自己在看那種片子時被人撞見?何況他一向那麼驕傲又愛面子,對她怎麼可能不惱怒?

  因為存在著那晚的尷尬,她直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何他會在張爸爸離開的那一年突然決定休學,然後投入殯葬業的工作。她只隱約聽啟惟哥提過,好像他最要好的朋友也在同一年登山失足而離開,似乎是連著失去了摯親好友的打擊,讓他做這樣的決定。

  「好了,這房間一直沒用,窗簾掛久了都是灰塵,我先拿去洗。」張啟瑞跳下椅子,吁了口氣。他背著光,身後的夕陽餘輝襯得他英氣勃勃,她一時間有些傻。他好像很久沒用這樣溫和的口氣和她說話了……

  「你什麼時候開始上班?」張啟瑞一手柃起椅凳,一手抓起地上那件窗簾。

  「十月一日,星期四。」

  「你打算怎麼去醫院?捷運?」

  「騎車啊。我機車有托運了,明天就會到。搭捷運恐怕不方便,因為要值夜班,會沒車搭。」張啟瑞聞言,很是意外。他倒忘了她必須值班,不可能搭捷運,那麼他還白癡地想著可以把自己的機車借她,他再叫阿坤載他上下班就好,原來都是他多想的。

  「嗯。那趁這兩天把房間整理一下,我要回公司了。你最好拿條抹布把傢俱擦一擦。」他一邊往房門口走去,一邊交代。

  「好。」陳以希跟在他身後,隨著他步伐往陽台走去。他們住的這個地方,空間相當寬敞,進屋時他帶她看過一次,有三個房間,一廳一廚一衛,廚房旁邊還有一個陽台。她還以為台北的一般公寓都很狹窄,沒想到空間挺大的。

  張啟瑞把窗簾丟進靠近室內這邊的洗衣機,見她站在陽台門邊看著他,他又交代:「等等洗完給你晾。我要出門了,晚餐你自己想辦法,冰箱裡有一些冷凍食品,廚櫃裡也有泡麵,廚房隨你用,別燒掉屋子就行。」

  說完他越過她就要進屋,倏然想起什麼,又退回陽台,在一盆植栽前彎下身子,然後開始摘取葉片,接著又在另一盆植栽也摘了幾片葉片後才走進屋裡。

  陳以希不明白他想做什麼,只是跟著他。

  張啟瑞在廚房找了個鍋子,將摘來的葉片放進鍋裡後,拿到飲水機下衝了熱水,白色的煙霧隨著衝下的熱水漫開,帶出葉片的特殊氣味,他又將鍋子移到水龍頭下,添了冷水後,將鍋裡的水倒入一個噴水瓶。

  「拿去。等等房裡傢俱擦過後,用這瓶水噴一下。」他把瓶子遞給她。

  「為什麼?」陳以希不明所以,好奇一問。

  「哪有為什麼!我喜歡家裡面香香的,平時都會在家裡噴一點,只是你睡的那間沒在用,所以我沒進去噴過。」他將茉草和芙蓉葉片丟進垃圾桶,洗了鍋子後轉身離開。

  他並不想解釋他的用意,免得她胡思亂想。他做殯葬業的,身上難免會沾上較不好的氣,他是見怪不怪,早習慣一些難以用科學角度解釋的事,身體似也天生適合走這行,還沒有過任何不適;不過那不代表靠近他的人會沒事,因此他要是接觸過大體,進家門前,必然先在公司洗過澡。

  他還在上班時間,也來不及回公司洗澡便先去接了她回來,勢必得做一些事後的動作,茉草一心三葉,三昧真火,和芙蓉一向是避邪淨身最好用的;他進過給她睡的那間房,讓她在四周各角落都灑一點,總是較心安。

  「我回公司了。」張啟瑞知道她跟在身後,他沒看她,抓了擱在玄關櫃上的車鑰匙,拉開門。

  「那你……」陳以希看著他的背影,想問他何時下班,他卻突然轉身,長眸直勾勾盯著她,她心念一個轉換,問:「啟惟哥都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張啟瑞沉下臉色。真煩!啟惟哥啟惟哥,要不要乾脆把她塗上三秒膠,整株黏到哥身上好了?!「你自己是護士,難道不知道外科醫生很忙的嗎?尤其還是醫學中心。」

  見他神色不大好看,她抿了抿嘴,才說:「我只是想問問看需不需要幫你和啟惟哥準備晚餐。」住在人家這裡,總不好當閒人。張媽媽說啟惟哥沒打算要讓她分擔房租,所以她應該為他們做點事情才時。

  「不必。我們的工作都是責任制的,下班時間不一定,何必那麼麻煩準備什麼晚餐?餓了就自己外面解決就好,何況你應該也不會作飯吧?還不是得用買的,我們趕回來吃便當不是更不方便?再說你以後能每天幫我們買便當嗎?你不用值班嗎?你值班時我們還是要自己解決不是嗎?」他拋出一個又一個問句,像是在強調她的問題很蠢似的。她垂眼,不說話了。

  「門讓你鎖。」張啟瑞看了她一眼,轉身踏出屋外。

  陳以希突然想起自己沒有這裡的鑰匙,那萬一她想出門呢?想了想,她開口說:「能不能請你幫我——」打副鑰匙呢?她原是想這樣問的,卻被他突然揚高的語聲給中斷了。

  「我說,你怎麼這麼煩啊!」一踏出屋外,正在穿鞋的張啟瑞突然喊了聲。他側眸蹬著全無一人的走道,道:「有事快說!」一直跟跟跟!跟上他的車,又跟回來他住處,這只自殺靈到底想做什麼?生前不愛惜生命,死了才來纏他幫她化個美美的妝?不去自殺不就沒事?!

  唉,瑞哥,你還沒答應要幫我,我就會一直纏著你呀。我真的不是自殺啦,是心情不好跑到河邊喝酒,一個沒踩好不小心掉進河裡的,我其實死得很冤也很莫名其妙呀——啊,時了,你大門上那是什麼符?我進不了你屋子……

  要讓她進了,他的住處豈不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屋?!無關她是自殺還意外,反正這種事也不是他答應了就好,要是她的家人有另外的打算,他難道要跑去跟她家人說「死者指定我幫她化妝」?他不被當成神經病才怪!

  張啟瑞莫可奈何地歎口氣,不打算再理會那只嚷著沒有自殺的自殺靈,舉步離開,想著進公司前應該先去鑰匙店打副鑰匙給她,全然未覺他那句「你怎麼這麼煩啊」讓身後屋內那道女性身影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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