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什麼地方?八圭卜緋聞集散地。王侯將相,誰家沒幾樁槽心事?前三天是這府正房打小妾,過三天又是那家嫡女與庶女當街打架,一件事蓋過一件,都是那些平頭百姓茶餘飽後的談資,熱度就那幾天,不多久風向就會轉向別處了。
舒婆娑默默垂首,一頭青絲微微地傾瀉下來,遮住她那珍珠般白淨的小臉。
她對母親的說法不其苟同,八卦一樁接一樁,她的事很快就會被淡忘,況且她只是無辜被牽連的人,沒道理要她縮頭縮腳地藏在家中不敢見人。
她知道三人成虎的厲害,但越是躲藏,越能激起別人的好奇,她不如大大方方的,想出門就出門,想留在家裡就留在家裡,為什麼要因為些不相干的言語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連日子都過不了了?
母女倆陷入一種微妙的氛圍中,誰也不說話,盡顧著喝茶,彷彿那雲霧茶有多好喝似的。
自從那日母女倆深談過後,舒婆娑和寧馨長公主就陷入一種尷尬的低湖裡,以前的親暱無間不見了,總覺得有道鴻溝在那裡,寧馨長公主幾次試圖拉回彼此的母女感情,什麼好吃、好用的都往她房裡送,但是感覺就像是豢頭打在棉花上,一點用都沒有。
寧馨長公主決定退一步。「要不,等娘忙完手裡的事,再帶你去普陀寺進香禮佛,那普陀寺的景色是京城一絕,這時候上山去,避暑又散心,你不是喜歡搗鼓那些吃食?寺裡的齋菜也不錯,可以請清田大師指點你些許。」
普陀寺是皇家佛寺,也是世家貴婦們最愛去的地方。
舒婆娑喜歡寺廟的寧靜清心,普陀寺可以去,卻不是在這時候。
「女兒只是心悶,想去瞧瞧娘給的那兩家鋪子,透透氣。」她的眼像黑夜中的星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寧馨長公主。
也不知為什麼,寧馨長公主被看一會兒便有些招架不住那眼神,無奈地道:「那就去吧,多帶幾個丫鬟和僕婦,侍衛也一定要帶上。你不知道,聽到你要出門,娘就心驚膽顫,唯恐又發生像上回那樣的事。」
「娘,如今妹妹被禁足,不會再發生上回的事了。只要妹妹沒被放出來,女兒的運勢又不差,安全應該是無虛的。」要連連遭劫,這是得多倒楣楣?
寧馨長公主的冷汗像瀑布般一股腦的往外冒,心裡像吃了七、八隻蒼蠅,吞不下吐不出來。
這是在埋怨她嗎?寧馨長公主只覺得舒婆娑字字誅心,她似乎是在怪自己這為娘的偏心,怪自己一時心軟,禁不住小女兒撒嬌哭鬧,答應小女兒代嫁,事發後又沒有好好處置小女兒,也沒有怒力去尋找失蹤的她,對外更不曾替她解釋辯解過一個字。
兩個丫頭都是她腹中出來的肉,她兩個都疼愛,可就算是十個手指也有長短之分,的確,她就算真的偏袒一些小女兒,又怎樣?
要舒婆娑說,不怎麼樣。
她很早就明白,一個母親不可能對所有的兒女都一視同仁,她是長女,從小就被教育要有長姊的風範,上要孝敬父母,下要護持弟妹,那是她的本分。
所以她有的東西,只要妹妹覬覦,她覺得可以的就會給。
是不是因為給多了、給習慣了,所以連她的男人也得給出去?
真是可笑!
馬車搖搖晃晃地過了小半座城,過了牌坊就可以看見上京最繁華熱鬧的大街。
上京是天子腳下的都城,市集貿易鼎盛,什麼樣的事物沒有?在這上京城,只有你想不到的事物,沒有你買不到的事物寧馨長公主給舒婆娑的兩家鋪子位在華盛門附近,這裡市集熱鬧,人潮眾多,十分繁盛,基本上做什麼都能賺錢。
這裡之所以興盛,是因為內務府負責釆辦的太監時常來這裡釆買金銀玉器及珍玩,上京許多勳貴人家的管事也都會到這裡來買新奇的事物討主人歡心,名聲傳開了,便越來越繁華。
街上充滿著各色人種,這可多虧當今皇帝。
永泰帝是個溫和的皇帝,太祖在位時,大泰國頻頻戰亂,烽煙四起,先帝那時貴為四皇子,自動請纓,率數十萬精兵把當時為患西北邊境的瓦刺打得潰不成軍,最後退縮領地五百里,上降書求和。
這仗打下來,他立下赫赫戰功,亂旋歸來,可大泰國元氣大傷,兵卒將士損傷嚴重。
一個國家如果都是老弱婦孺,肯定不成,永泰帝繼位後,下令全國休養生息,並鼓勵百姓多繁衍子孫,要是戶戶都子孫無數,人丁興旺,兒孫滿堂,何愁國家不興盛?他也數度拋開世家箝制,大開恩科,為朝廷廣納賢能,且勸民農桑,自己每年到了衣忙時節,也都會親自到田里參與耕種,這鄭重其事的親自抶犁儀式,群臣也為之倣傚。
就算皇帝不是真的甩開膀子下田耕種,但是出現在田邊,對臣下和百姓而言已經是相當大的鼓勵。
三十年來,皇帝勵精圖治,國泰民安,在他的治理下,大泰朝的人口恢復到太祖時期的數量,政治清平,民風開放,因此女子出門上酒樓、逛大街的比比皆是,店小二並不訝異。
只是這個時代的年輕女子,凡稱得上大家閨秀的,大多遵循禮制,長處深閨,除非大節日才會名正言順地結伴外出或去燒香拜佛。那些熱衷交際的小姐,平日便輪流作東,賞花、遊船、聯詩、吃個宴席什麼的輪番來,雖說看似熱鬧,但是來來去去就是那一套。
舒婆娑往常只要有這些激約,多是稱有事推拒不去,久而久之,貴女圈子裡就絕了她的蹤跡。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她只要出門,前腳去了誰家府中,後腳東伏羲一定到。
他那脾氣就是個渾不吝,看不慣的就打,就算天王老子他也是照舊翻臉,誰的面子也不給,如此一回兩回,誰還敢請她去?
下車後,舒婆娑在雲客來酒樓坐定,帷帽未卸,隔著蓮紗往二褸的窗外望,能看見對面同樣是酒樓的自己的鋪子。
不愧是生意好的酒樓,小二菜上得快,態度也慇勤。
能在送往迎來的酒樓做事的,自然都是有眼色的人,他見舒婆娑穿著雖然簡單,可幾樣配飾卻是不俗,隨身的丫鬟、婆子更是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富貴人家出來的,所以他哪敢息慢?
舒婆娑慢慢挾起一筷子素鴨放進嘴裡,能把素食做得好像真的鴨肉,幾樣招牌菜也做得道地,這雲客來有個好廚子。
等舒婆娑把菜餚都吃上一遍,從一進門就待在窗邊數人頭的春寒踱了過來,看著托著茶碗的她道:「郡主,您吃飯的這段時間,打咱們鋪子進進出出的人也不少呢,一共有二十六個人。」
這會兒還算不上正經的吃飯時間,來客數不算少,就算不是都來用餐,只是閒坐著聊八卦,也起碼會叫個茶水、瓜子,一整天下來,生意應該不至於像帳上呈上來的那般平炎。
「省得了,去結帳,咱們去另外一家。」
如果只憑那麼幾眼就判斷鋪子不賺錢是因為有人手腳不乾淨,那有欠公允,所以舒婆娑臨走之前留了個小廝下來,吩咐他在雲客來坐到自家鋪子打烊為止,最重要的是得把進進出出的人數記下。
這是個笨法子,卻有效。
小廝舒吉傻眼了,人那麼多,他怎麼記得?
「正字會寫嗎?」舒婆娑問道。
他點頭。
「五個人就寫個正字,以此類推便是。」
舒吉笑逐顏開,「小的怎麼沒想到這樣的好辦法?」
「你要是腦筋轉得快,早就是府裡的管事了。」日曖不輕不重地戳了他一句。
她哪裡知道自己這輕描淡寫兩句話,激發了這個她連名字都記不住的阿貓阿狗發憤圖強。幾年後,舒吉當上舒婆娑身邊最得力的管事,求娶日曖,成就一段姻緣,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舒婆娑瞥了日曖一眼,「拿五兩銀子給他,在這裡的吃喝開銷都算我的。」
「謝謝郡主。」
第九章 嫁妝鋪子該管管(2)
事情辦完了,舒婆娑回府睡了一覺,晚飯後,把兩個留在鋪子裡盯動靜的小廝都叫了過來,仔細地問了一遍,然後吩咐他們去辦事。
她想了想,回頭把這事向寧馨長公主回了,寧馨長公主答應會將此事轉告給舒談知曉。
翌日,舒婆娑把兩個鋪子的掌櫃給喚來。
珍饌居酒樓的掌櫃姓杜,叫杜青,月巴頭大耳,寬大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卻還有些緊,是舒府的家生子。
由於寧馨長公主和舒談琴瑟和鳴,初初下嫁時,為著討好公婆,便把手上這兩間地段都不錯的鋪子交給舒府的家生子去打理,多年來她也就疏於管理,任由鼠咬蟲蛀。
根據舒吉打聽回來的消息,這社家人原是舒家已逝老太太的陪房,杜青的母親早年侍候著舒談嫁出去的姊妹,後來嫁給從小在舒談的父親身邊當差的杜管事,生下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