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租約簽多久?」他突然問道。
「嗯?」周昕瑞解下圍巾,脫下厚重的外套,披掛在椅背上,「房東說一開始三個月一期,之後住得慣的話,下次可以簽六個月。」
方子博完全忽略了後半段。「三個月後就搬回去吧。」
雖然跟他沒什麼太大的關係,但是想到她在這裡可能會睡不好、睡不暖,出入的人口又雜,他的心裡就有一種不怎麼安穩的感覺。
她聽了,先是發怔,「可是……我在那裡不是會打擾到你讀書?」
這話讓他有些驚訝,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她會那麼想。
「我什麼時候講過這種話了?」
呃,你當然是沒有明講啦……
她瑟縮了下,開始裝忙。先是忙著將袋子裡的廣東粥取出,分裝成兩碗,才支吾地說道:「那是因為,我看你每次回去也只忙著X書,不太理我,所以我想我應該是很礙事……」
語畢,她歪著頭嘿嘿乾笑了兩聲,然後將兩碗粥分別擺在和室桌的兩端,硬塞了支湯匙給他。
「先別說那些,趕快吃吧!天氣冷,食物都涼得特別快,再不吃的話都快變成冷粥了。」
方子博輕吁了口氣,木然地接過湯匙,坐到桌前,歎道:「我說你啊,如果不是那麼擅長心理學,就不要隨便猜我在想什麼,行嗎?」
她扁嘴,瞪了他一眼,「可是問你,你又不見得會說。」
唔,她說的好像也對。他愣在那兒,被反將了一軍。
然而,話又說回來,這種事情需要問嗎?如果嫌她礙事,當初他怎麼可能自找麻煩,自掏腰包租間套房來讓她住,還每個禮拜親自陪她大小姐過週末?她當他是哪來的慈善機構?
「……你還是吃飯好了。」低頭,他吃了一口粥,不再表示意見。
「你看!你看!我就說吧,你每次都!」她忍不住嚷嚷抗議。
他卻出聲轉移了話題。「你工作換了沒?」
她頓了頓,注意力當真就這麼被他給轉移了。「嗯!換了,前兩個星期就換了。」
他莞爾,忍不住暗想,這丫頭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明明應該很聰明的,在他面前卻老是這副傻里傻氣的模樣。
「真的換到書店去啦?」
「嗯哼。」
「……你還真聽話。」
「難得你會替我擔心嘛!」她抿唇含著湯匙,笑得眼睛都彎成了一條好看的弧線,兩頰還各有個淺淺的酒窩,好不誘人。
他想,她在學校裡一定很多人搶著追,所以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她的「行情」,那太令人分心了。
其實她從小就很漂亮,長大之後更是愈發出色——巴掌大的小臉,八頭身的完美比例,細緻清秀的五官以及那嫩滑如嬰的肌膚。只是他一直都在刻意忽略這個事實。
若非她那古怪的性格與反常的舉止,她大概走到哪間學校都會是校花吧?他從未懷疑過她在異性眼中所產生的魔力。
突然,他注意到她微敞的領口。
她依然配戴著那只古銅色的懷表,就繫在一條金色的鏈子上,像顆墜子般地垂掛在她白皙的胸前。
那只懷表幾乎跟著她十年了,打從他對她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拿在手上把玩……
所以真正的時間或許還要更久吧?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其實,他的視線已經透露了他的心思。
她眨眨眼,放下湯匙,伸手摸了摸胸口上的懷表,道:「是這個嗎?」
「是。」他點了個頭,大方認了自己的好奇,「我想問很久了。我搞不懂為什麼你一直戴著那個懷表?我注意到你至少留著它十年了。」
周昕瑞低頭一笑,卻垂眸沉默,這樣的反應不像她慣有的。
方子博靜了一會兒,道:「你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問問而已。」
「不是的,」她趕緊澄清,「不是不想說,而是……」
而是說了,他肯定不信她的話。
這樣的一來一往她已經體驗太多次,說不累是騙人的。她不想騙他,可是實話卻屢屢帶來滿身的傷害。
就算她不怕痛好了,可她卻害怕失去他。
每當他對她失去耐性、拂袖離開的時候,殊不知她有多害怕他會就此消失,然後從此不再理會她。
「而是?」見她發愣,方子博喚了她一聲。
周昕瑞驟然回神,倒抽了口氣,「嗯?你剛才……說什麼?」
他笑了。
「你剛才話只說了一半。」
「哦……」她低頭,苦笑了下,「我不是不想說,而是說了,」她頓住,然後抬起頭來對上他的視線,「你從來就不相信我的話。」
她的眼神是這麼樣的認真。
他倒也習慣了她這種一下正經、一下瘋顛的態度。
「你又想搬出怪力亂神那一套來唬我?」他不以為意,舀了口粥繼續吃,反正嚇不倒他了。
「我從來沒唬過你。」
「所以這一次又是什麼?」他洗耳恭聽。
「因為這表是你送給我的東西,我當然要很珍惜。」她說得跟真的一樣。
這回,他分外覺得逗趣,事實上,他以為她在跟他開玩笑。「哦?所以十年前我去哪生來這表送給你?」
「你送我的時候,它不是表。」而且也不是十年前。
「哦,不然它本來是什麼?破銅爛鐵嗎?」沒想到這丫頭還發揮了科學製造的創意發想。
不過,他太天真了。
「是花。」
咚!湯匙掉到碗裡。愈扯愈離譜了,花會變成表3方子博忍不住閉了眼,撫撫眉間,突然有點胃絞的感覺。
「我說你啊……」他歎口氣,道:「你是最近在書店翻了哆啦人夢,才覺得我可以把花變成懷表嗎?」
「不是啦!」
「不然你到底為什麼會說出這麼奇怪的話?」他永遠搞不懂她的腦袋在想啥。她卻僵在那兒,哭笑不得。
最後,擋不住他的逼問,她只好瞎掰說她最近翻了一本勵志書,勸人要以一種超自然的思維去看待身邊所有的事物……事實上根本沒這本書,當然也沒這些狗屁理論。
方子博聽了,眉頭皺得更深。
「書名是什麼?」他認真想去買一本來翻翻。
「呃……呃……」完蛋,死定了,她哪掰得出書名呀?「我、我我我……突然忘記書名是什麼。」
「是嗎?」他不疑有他,反正忘記書名這種事情很常見,「你有去上班的時候再幫我留意一下。」
「哦,好、好……」
稍晚吃完飯後,方子博回他自個兒的套房去了。
周昕瑞收拾了瓷碗和湯匙,拿到外頭的洗手槽準備清洗,卻莫名想起了方才方子博那不以為然的表情。
「你送我的時候,它不是表。」
「哦,不然它本來是什麼?破銅爛鐵嗎?」
他真的不記得了,完全不記得。
可這也是當然的吧?他會記得才奇怪。
瞬間,她胸悶眼熱,喉嚨一緊,想哭的情緒無預警地湧了上來。她趕緊扭開水龍頭,勞動雙手將餐具洗淨。
曾經,她苦苦守著兩個人的記憶,不肯遺忘,一守就是幾百年。
她不肯投胎、不願喝下孟婆湯。就算再苦再痛的記憶,她都願意背在身上,一起帶到了這一世,只因為她捨不得忘記他。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深刻地體會到,一個人要扛起兩人份的感情,這是何等孤單而漫長的一條路。
這輩子他會想起她的事嗎?她不確定。
這輩子他會愛上她嗎?她不知道;就算愛上她了,他倆最後會成就良緣一樁嗎?她沒把握。
思緒至此,一顆眼淚終究還是不爭氣地落下,滴入水槽中。她迅速抬手抹去淚痕,吸吸鼻水,深呼吸,再深呼吸……
第4章(1)
「你最近壓力是不是很大?」
趁著寢室裡難得只剩下兩個人,徐裕盛終於把忍了好幾天的話給問了出口。方子博先是頓了頓,從書本裡抬起頭來,有些遲疑地側身問道:「你在跟我說話?」
「當然,不然這裡還有別人嗎?」
「壓力大?我?」他重複了一遍對方口中的關鍵字。
「對,壓力。」
方子博皺了皺眉,滿臉莫名,「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沒料到他會否認得如此徹底,徐裕盛這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呃……該怎麼說呢,有些壓力是很深層的,你可能自己根本沒發現。例如,你的課業壓力很大,或是家裡最近發生了什麼事,也或者是感情上——」
「你能不能有話直說?」方子博終於打斷了他那一串鬼打牆的言論。
「可以。」對方倒也乾脆。
聞言,方子博象徵性地闔上書本,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你說吧。」
「你最近晚上常作惡夢。」
「我知道。」他當然知道自己睡不好,只是他不確定那算不算惡夢。
一聽,徐裕盛愣了下,轉而委婉道:「我指的……不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的那種程度。」
方子博默不吭聲,只是靜待下文。他想,不然還能是哪種程度?他總不可能半夜夢遊醒來掩面痛哭吧?
好半晌,徐裕盛才道:「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了,半夜你會發出呻吟……是聽起來很痛苦的那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