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忡了一會兒。「……抱歉,我沒聽過那種花。」語畢,掉頭離去。
柳雲曦僵在原地,半晌回不了神,直到那算命的又開了口。
「那朵花,不吉利喔。」
她一愣。這、這是在對她說話嗎?她杵著盯住對方好半晌,這才意識到對方似乎是個盲人。
「唔……你、你看得見我?」她試探般地問道。
「當然。」對方說得好像這很正常似的。
「為什麼你說這花不吉利?」
「最近這裡來了許多日本人,是日本人告訴我的。」那算命的笑了一笑,繼續道:「開了花,只見花,不見葉,生生世世不相見。你說,這吉利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微笑。
「不打緊。這是他送給我的信物,不管吉不吉利,都是我最重要的東西。」說完,她向對方道別,又去追隨心上人的腳步了。
轉眼數十載又過,他再度走完一生。
眼下,花兒僅剩那麼一瓣,柳雲曦跑去問月老,若她現在跟著言常哥一起投胎到下一世,他倆可否能有良緣?
月老連鴛鴦譜都不必翻,直接搖頭碎了她的希望。
她來到奈何橋前,與莫言常相會。
這一別,又是永別了嗎?
「我不想忘記你,也不想你再忘記我了。」她掛著淚,捨不得放手。
六百多年來,唯有在這座橋前,莫言常才得以在這短短的瞬間想起他倆的一切。他抬手順了順她的髮絲,淡淡微笑,那笑容溫柔似水。
「傻瓜,就算忘記,我不是每次都會想起來?」
「那是因為我還在這裡,一直在這裡提醒你,不許你忘記。可是如果連我也忘了,那我們是不是就真的什麼也沒了?」她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他注意到她頸上那條墜子。
不,不是墜子,是懷表,而懷表上印刻的紋路,正是他送她的石蒜花。
他笑了出聲,「這個是?」
「我想把你送給我的信物隨身攜帶,又想到它象徵著我們剩下的時間,就把它變成了懷表,好時時刻刻提醒我,你還會記得我多久……」
話未說完,語尾沒入他的吻裡。
他捧起她的臉,深深吻上。吻方歇,他說:「如果你還記得我,我就不會忘記你。」
時辰到,他被引渡過橋,離開了。
最後他回首,喊道:「記得我的話,就把我找出來。我莫言常發過誓,生生世世,非你不娶。我只認你一個妻!」
聲音迴盪在空氣中,柳雲曦的心像是碎成了一地殘骸。她雙膝一軟,跪坐在地,眼淚撲簌簌地落下。
因為這樣,他才會一直沒有妻子嗎?連續四世,一個妻子都沒有。
這就是原因嗎……
「如何?」
突然,一個渾厚的嗓音自背後傳來。她嚇了一跳,回頭,見是閻王。
「這一次,你想隨他去投胎了嗎?」
「花落之前再不投胎,我就不能保有前生的記億吧?」
閻王點了頭。
「那我去。」說什麼也得去。
「你真的不悔?」
「我等了數百年,為什麼要悔?」
「你記得兩個人的一切,他卻把你忘得乾淨,而你不管再怎麼努力,注定不會有結果。這條路你會走得很痛苦,還不如一碗湯下肚,把過去拋開!」
「真要拋開,六百年前我就會這麼做了。」
她由衷展笑,謝過了閻王的建言。
同年,她帶著記憶跳進人間,投胎重生,命名為周昕瑞。
她的親生父母是對非常年輕的情侶,無力養兒,所以一生下她就將她轉送給別人收養,而她的養父母則是一對有點年紀的老夫妻,多年來膝下無子。
那對老夫妻本來沒有特別的宗教信仰,直到周昕瑞三歲那年,有個修行的師父突然不請自來,說:「府上有個孩子,身上是帶著神恩投胎。這孩子前世有段很深的情緣未解,還請兩位務必幫助這個孩子。」
兩夫妻聽得滿頭霧水,只當對方是神經病,沒放在心上。
這事情過了兩年,有一次夫妻倆在農曆年間帶著女兒去廟裡拜拜,住持一見到年僅五歲的周昕瑞,便對他們夫妻道:「這小孩是帶著記憶投胎的,神明是特地挑上你們夫妻倆來幫助她。」
夫妻倆半信半疑。回家之後想了半天,像是在逗孩子似的,問她:「瑞瑞,你知道什麼是上輩子嗎?」
周昕瑞看著夫妻倆,看了好久好久,最後她微笑說:「我記得。但我還是你們的女兒。」
就這句話,夫妻倆信了。
十二歲那年,周昕瑞終於找到了莫言常……不,是方子博這個人。她向養父母說明了來龍去脈,也說明自己無論如何都必須到對方的身邊去,就算是自己獨立居住在外地也無所謂。
父母完全相信她擁有成熟的靈魂,可她的身體畢竟是個孩子,於是沒有太多的考量,為了這事,他們舉家搬去了台南。
「就是那個孩子嗎?」周母第一次見到方子博的時候,忍不住俯首問了一句。
「嗯。」周昕瑞笑了一笑,無論他的模樣再怎麼改變,她總是能夠一眼認出他來。
「好像是個不錯的男生呢。」周母也跟著露出笑容。
「嗯……看起來很難接近的樣子。」傷腦筋。
「別擔心,」周母拍拍她的背,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人家不是都說女追男隔層紗嗎?沒問題的。」
她暗暗叫了聲苦,無法不介懷方子博那雙冷漠的眼神,「唉,年代早就不一樣了啦……」
閻王說的沒錯,這條路肯定很難走。
可是她心甘情願,無怨無尤。即使重來了一千次、一萬次,她仍然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走向他。
毫不猶豫。
第6章(1)
一聲刺耳的手機鈴響劃破冰冷的空氣。
方子博幾乎是被嚇醒,他瞠大雙眼,瞪著天花板,久久才從虛渺的夢境裡回到了現實,然後他撐起身,忍著微微的暈眩,伸手往床頭櫃胡亂摸了一陣,摸來那支響個不停的手機。
「喂?」他的嗓子有些沙啞。
「我啦。」
光用聽也知道是誰。
「有案子?」方子博甩了甩頭,試圖醒腦。
「當然,不然我找你泡茶嗎?」
「OK……位置呢?開車過去十分鐘內到得了嗎?」邊說著,他翻開棉被,冷冽的空氣直撲而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在你家樓下。」
方子博頓住,瞬間清醒,「我家樓下?!」
「是,我已經在你家樓下等你了,你主管要我繞過來順道載你一趟。」
呃,原來是這樣,害他以為他家樓下變成刑案現場。
「拜託,下次講話講清楚一點。等我五分鐘。」方子博吁口氣,切斷通話,順手將手機往床上一扔,下床低頭步入浴室裡。
扭開水龍頭,他想起夢境裡那片紅艷的彼岸花田。
自從六年前與周昕瑞不歡而散之後,他老是會夢見那片奇怪的彼岸花海,至今都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他會夢見自己走到花田當中,然後挑了一朵最順眼的摘下。但為什麼要摘下,他也不知道,只覺得那好像是很重要的事……
他也曾經夢過自己頹坐在花田前,目無焦距地望著那片花海,心如死灰,每呼吸一次都是疼,卻無論如何也流不出淚來。
究竟為了什麼而傷心,他亦毫無頭緒。
可話說回來,為何要在意?不過就是一場夢而已,不是嗎?睜開眼之後就是一場空了,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的必要。
思及此,他驟然回神,頓時想起有個傢伙還在樓下等候。於是收起心緒,掬起冷水往臉上一潑,沒再分神。
下樓,鑽進了副駕駛座。
「是什麼樣的案子?」在繫好安全帶的同時,方子博問道。
「找凶器。」
「……啊?」半夜特地出勤找凶器?是有沒有這麼認真?
徐裕盛發動了引擎,入檔,朝著目的地出發,「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嫌犯,如果今天早上八點之前再找不到更有力的證據,法官就不得不放人了。」
「好吧,我懂。」方子博點了點頭,揉了揉鼻樑,看了看車上的電子鐘——剩不到五小時,看來會是一場不怎麼好打的硬仗。
徐裕盛睞了他一眼,忍不住問:「幹麼?沒睡好?」
打從畢業後,他倆就一起在刑事警察局裡上班,許多案子都是一起配合偵辦。對於這傢伙的肢體語言,沒人比他更熟悉。
聞言,方子博低笑了聲,「還問我?你自己連睡都沒睡吧?」
「我白天又沒值班,你忘了?」
「我整天都在實驗室裡,哪會知道你有沒有值班?」
「也是。」
最後,徐裕盛的車子停在垃圾掩埋場的前方,方子博下了車,望著那座高聳如山的垃圾袋,眉紋漸深。
「靠,你是開玩笑的吧?」
「我的態度像是在開玩笑嗎?」徐裕盛眉一挑,逕自拿出橡膠手套戴上,一副準備開工的樣子。
方子博默不吭聲,彷彿像是在冷靜消化這一切。
八點之前?在這一堆裡頭找到凶器?
……這絕對需要奇蹟。
半晌,他歎了口氣,也戴上了橡膠手套,道:「你的情報最好是正確的,不然我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