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耶,我在台灣。」不同於對方的激昂,蘇達娜力圖冷靜的說。
怔愣須臾,話鋒一轉,「什麼?!你在台灣?達挪,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有那閒工夫跑回台灣去?你知不知道時裝周已經迫在眉睫——」他激動控訴。
酸楚一度哽在咽喉,她深深的呼吸後,傾吐著歉意,「皮耶,很抱歉,我放棄我們的夢想擅自回台灣了,但是,請相信我,這的確是我最萬不得已的選擇,MARINARA……我就快要失去MARINARA了,你知道那一直是砥礪我在米蘭勇往直前的精神支柱,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它被奪走,皮耶,原諒我的任性,我真的很抱歉。」
沒等對方回應,蘇達娜毫不遲疑的掛上電話。
那樣的堅決、毫不猶豫,彷彿得透過這強硬的舉措才能鐵了心的告訴自己,米蘭的設計師夢想已經徹底粉碎了,而眼前MARINARA保全才是她唯一的目標。
她怎麼也無法相信,某個清晨來自台灣的越洋電話,竟會殘忍的宣告了MARINARA的死期,爸爸親手創立的民宿旅館就要被強勢的債權銀行法拍,哥哥又下落不明,只留下年幼的小侄女和MARINARA那群慌了手腳的員工。
她當然可以自私的不理不睬,留在米蘭專心一意的朝自己的設計師夢想邁去,可是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是以她唯有狠心犧牲自己的夢想。
額頭靠在電話上,久久沒有回身,蘇達娜用掌心狠狠的壓住濕潤的眸子,並吸了吸鼻子,然後握住電話上頭那杯幾乎失去溫度的咖啡,轉身義無反顧的邁開步伐——
「啊!」一聲驚呼傳出。
毫無預警的碰撞,讓蘇達娜手中的咖啡整個滑出她的掌握,狠狠的往來人的胸口砸去。
剎那,一場無可挽救的意外上演,雪白的襯衫、精緻的西服全都無一倖免的被黑咖啡聽浸染、破壞。
怔愣了下,她旋即滿是歉意的說著抱歉。「對不起、對不起。」
長期浸淫在世界性的時裝領域,蘇達娜一眼就看出這套西服屬於亞曼尼的品牌,強調精緻品味的純手工打造、獨一無二的最高級訂作,一改傳統的領帶裝束,時髦的領巾繫在脖子上,讓都會雅痞的型男風格更搶眼。完美,絕對的完美!
而她手中的咖啡把這一切都毀了。
倉皇的打開行李,混亂之中她隨手抓了條白布趕緊往對方身上擦拭,試圖挽救咖啡所造成的狼藉。
「抱歉,真的很抱歉……」她全然不敢想像對方會是怎樣的憤怒,顫抖的手在他胸膛上亂無章法的胡亂擦抹。
正在六神無主之際,驀然,她忙碌的手被緊緊扣住,強勢的溫度火似的圈住她的手腕,蘇達哪愕然抬頭——
銳利盯住她的雙瞳宛若黑夜燦亮的星子,緊抿的唇、微擰的眉無一不透著他隱忍的怒火,不單只是這樣,她還看見更多……
這男人有著得天獨厚的身材和高貴的氣質,剪裁合宜的西服把他的王者氣勢襯托得更加突出,叫人忍不住打從心裡懾服子他的威儀。
蘇達娜在打量他的同時,心裡也不禁揣測起男人包裹在手工西服下的,會是怎樣的完美體態,假想無懈可擊的身材脫下西服後,暢步在伸展台上又會是怎樣的魅力風貌?然而思緒一轉——
荒唐!她怎麼會在這時候胡亂想起了這些?她可是惹怒了一個大男人呀!
那冷得叫人發顫的兩顆墨冰,正瞬也不瞬的瞪視著她,胸口幾度起伏,她屏息以待,像個等待刑責的罪犯那樣不安、無助。
面前的女孩肌膚幾近完美得純淨無瑕,白得就像寒日裡山野飄蕩的冬雪,彷彿只要朝她一呵氣,雪似的花容月貌就會徹底融化。
也正因為雪白,所以她眼下的黑痕怎麼也躲藏不了,叫人一眼就看穿她的疲憊,貝齒緊緊扣咬著下唇,令人打從心底不捨,小鹿似的無辜眸子泛著微紅……等等,她不會是要哭了吧?
康澤爾眼也不眨的望著她,銅牆鐵壁般的心好似有一角正在無形中潰堤,他竟然憐憫起了她,破天荒的!
隱藏在冷凝面容下的兀自揣想,反覆的在心裡探索著她可能哭泣的原因,失控的目光久久都無法從這張臉孔上收回。
就這樣靜定的凝視著彼此,蘇達娜全然不敢挪動半分,最後實在是手腕上的緊度著實勒疼了她,逼得她不得不開口——
「我的手好疼。」她疼得皺起了眉。
一閃而逝的異樣情緒迅速掠過康澤爾的臉,他略鬆了手勁卻沒打算就此放開,並轉而把目光從她的臉龐挪向自己胸前的手,下一秒,嘲諷、揶揄的笑容在他嘴角同一時間劃開。
「很抱歉,真的!我願意全額……」支付清潔費用。
話還來不及全部吐出,康澤爾嘴角的嘲諷還有揶揄的視線徹底擷去她的注意。
她不明就裡的望了望自己手中的白布,驀然,上頭的一朵小粉紅蝴蝶結讓她兩頰瞬間爆紅。
「天啊!」她花容失色的死命掙扎著把自己的手從男人的鉗制下縮回,接著飛快的往身後一藏,可是火燙燙的臉頰卻怎麼也壓抑不住紼紅爬升的速度。
太糗了,她竟然……她竟然拿著自己的白色小褲褲胡亂的往這男人身上擦!
天啊,蘇達娜,你怎麼會幹出這麼可笑荒唐的事情?
她恨不得馬上來一場地震,好徹底把自己掩埋銷毀。
康澤爾始終沒有對她的窘態吭聲,瞅了瞅她須臾,轉身帶著嘲諷的笑意離開。
回過神來,「先生——」她喚住了他。
「有事?」頓下腳步,他微側過身子掃來一眸問。
這是蘇達娜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低低沉沉,沙啞帶著磁性的嗓音有著不容置疑的果決。
「衣服的清潔費我願意……」
「不用了。」他斷然拒絕她的好意,旋即再度邁開步伐以著昂然姿態疾步離開。
望著遠去的男人,她對自己的糊塗感到懊惱。
她從來不曾這樣的,真的,這一切反常全都是因為即將失去MARINARA的恐懼所致。
撫了撫疲憊的臉龐,拎起行李,蘇達娜暫時把這荒謬的意外從腦海裡清除打包。
☆☆☆☆☆☆☆☆☆☆ ☆☆☆☆☆☆☆☆☆☆
突如其來的小感冒把遠赴意大利出差的康澤爾折騰得頭疼欲裂,尤其是經歷十多個小時的飛行,三萬六千英呎高空的騰雲駕霧讓他渾身上下更不舒服了,眼下他迫切需要吞顆止痛藥,好讓自己幾乎爆裂的腦袋暫時冷靜下來。
低頭看了看被黑咖啡糟蹋了的衣著,腦海裡本能憶起那張姣好的面容還有那荒唐的舉措,他不禁莞爾一笑,跟著甩了甩頭,克制住心頭的騷動快步走向大廳。
不遠的人群裡,他的秘書艾瑞克渾身精力充沛的活像隻猴子,不住的在人群裡跳躍揮舞著手臂,瘋狂的模樣逼得康澤爾不得不懷疑起自己當初是不是判斷錯誤,居然會選了這麼個毛躁傢伙來當秘書。
正打算對他視而不見,艾瑞克已經一馬當先的街上前來——
「執董!執董!」忠心耿耿的他全然不懂新主子的心思,像個討糖吃的孩子,歡天喜地的衝到康澤爾面前,彎腰就是一個大鞠躬,「執董,您辛苦了,這趟意大利之行是否平安?和三星級餐廳洽談合作還順利吧?」過分熱血的艾瑞克口中滔滔不絕的冒出噓寒問暖。
看見康澤爾身上的咖啡漬,護主心切的他馬上發出不平之鳴,「天啊,執董,是誰把你的衣服弄髒了?該不會是哪個居心叵測的空姐故意把咖啡倒在你身上,好藉機吸引你的注意吧?可惡,我一定要向航空公司提出最強烈的抗議。」
康澤爾頓下腳步看了秘書一眼,對於他過分激昂的情緒沒來由的感到不舒服,尤其是他聒噪不休的噓寒問暖更叫他頭疼得難以忍受。
他皺著眉壓沉嗓音。「艾瑞克。」
「是,執董,請說。」艾瑞克馬上精神抖擻的立正站好,活像是總統府前的憲兵隊。
瞇起銳利的眸子,他微微低下頭盯住自己的新秘書,「你心情很好嗎?看到我有這麼歡天喜地嗎?你到底在亢奮什麼?是不是嘴巴有閉闔障凝?舌頭是不是太長了點?需不需要我介紹外科醫生幫忙縫合截短?」隨著他每一次的發問,火氣就更添加一點,口氣也就更惡劣一點。
「呃?」連串的問話讓艾瑞克啞口無言,心想,倘若真又是縫合又是截短,這樣一來他豈不成了啞巴?
窺了窺主子的臉,陰晴不定的模樣搭配零下五度C的口吻,這對艾瑞克來說根本就像是被閃爍森冷白光的刀刃抵在喉嚨上,隨時要來個見血封喉那般驚悚。
生死交關的危機感把他層層包圍,緊得幾乎窒息、嚇得瞠目結舌,聰明如他本能的伸手捂上嘴,硬是把嘴邊燦爛的笑容撫得無影無蹤,再鬆開手,艾瑞克臉上已經沒有多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