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餐結束於哺哺叫的話題中,葉新恆捧場地吃了三碗飯,五座疊成高山的菜,和兩碗公雞湯,讓艾媽對他非常滿意,而艾阿嬤則欣賞地點點頭,說:
「能吃的男人,一定可以給我們筱楓幸福。」
能吃和幸福可以畫上等號?艾筱楓不懂、葉新恆也不了,不過,幸福都可以和流星掛勾了,「能吃」算什麼。
晚上,艾阿公、艾阿嬤早早睡下,艾爸艾媽在房間裡看電視,兩個小弟到活動中心和人尬籃球,艾筱楓和葉新恆沒事做,躺在絲瓜棚旁的水泥地上,雙手支在後腦勺,看著遠方的星星和半圓的月亮。
幾千年了,月亮靜靜掛在天邊,盡心地守護著月下戀人,不管他們懂不懂得感恩。幸好有詩人、有作家,記錄了它的溫柔皎潔,記下它見證過無數人的愛情。
「葉子,你記不記得你跳到溪裡去救我的事情?」她問。
「記得。」
那次,他也是千百個不願意,附近沒有人,而這個笨蛋什麼都會,就是不會游泳,他只好脫掉衣服鞋子,跳進溪裡救她。
救上來時,她沒氣,他忙著給她做人工呼吸,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但當她能自行呼吸之後,他突然發覺剛剛碰觸過的紅唇又軟又甜,再突然,他的費洛蒙大量分泌,再再突然,迅雷不及掩耳的念頭攻得他措手不及……他吻了她,吻很久,吻得差點兒不想放手——在她尚未恢復知覺之前。
想到這裡,他聯想起稍早之前,在車上的「衝動」,聯想到以前……她軟軟的嘴唇,讓他有一吻再吻的慾望。
「我怕回家挨罵,你把衣服脫下來給我,還替我把衣服烤乾,記不記得?」
他救過她兩次,一次她從鞦韆架上摔下來,一次她掉進溪裡,前面那次讓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後面那次,讓她確定了他是男不是女。
「嗯。」他是為了隱瞞自己的罪惡感。
「我啊,還記得你衣服上的味道。你在遊樂場把衣服借給我時,聞到了那個味道,我好像回到那年的夏天,沒變,一切都沒變。」她聳高雙肩,笑得滿臉甜,她的笑像七七乳加巧克力,又香又甜。
下意識地,她的手指撫上他眉梢小痣。
被葉子救醒後,她沒哭沒叫,只是直覺想碰碰他眉梢的痣,他硬生生把她手抓住,不讓她達陣,就像再重逢、在車上、他做的那樣,但這次……她摸到了,他沒握住她的手腕、沒有企圖阻止她。
微微的凸起,說不出的順手,她像征戰沙場、凱旋而歸的將軍,手舞足蹈、眉飛色舞。
「Yes!摸到了!終於摸到了。」
葉新恆忍不住好笑。有這麼得意?他不過是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碰?她好像從來沒少碰過他,而他好像漸漸習慣、漸漸認同,無尾熊本來就該巴著尤加利樹不放。
風吹來,廊下的曇花靜靜地在月色中綻放光華,那是只開一夜的芬芳,艾媽本來要摘下它們,明天餐桌上菜,艾筱楓阻止了,她說都市聳沒見過曇花一現,葉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一定要讓他開開眼界。
他看見了,三、四朵白色的花,在月娘露出笑臉時,一點一點,綻放它們的純潔裙擺,濃郁香氣自蕊間散開,甜甜的香、裹上她甜甜的笑,像草莓巧克力,讓他食指大動。
應該讓艾媽摘下兩朵佐菜的,他又餓了。
她側身,問他,「你覺得世界上有緣份這種事嗎?」
葉新恆沒回答,只是讓嘴角往兩旁撇了撇。
「肯定有。」她自問自答。「如果沒有的話,為什麼整個班那麼多人,只有我再度碰上你,別人卻遇不到你?我想老天爺要你還我一句道歉。」
「道歉?」他欠她什麼?
「對,道歉。那年你沒說再見,就坐飛機離開,讓我好傷心。」
還記得,她在包包裡塞了好多個袋子,跑到旺仔阿公家找他,本來要帶他去搭火車,讓他見識榮華站到富貴站,還要領他去摘芒果,結果,她到他家,卻發現人去樓空。
她還深刻記得,那個感覺像心口破了一大洞,她得用很多很多的眼淚來填補,所以,她跑到溪邊放聲大哭,跑到學校的鞦韆旁掉淚,她走過所有他們一起走過的街,卻發現,再多的淚水也補下平失去他的傷痛。
那麼多年,她以為自己忘光了,沒想到接到他的衣服、聞到他的味道那刻,所有感覺蜂擁出現,她才曉得,自己從來沒忘記他,只是把他鎖在胸口、鎖在那個破掉的洞口裡,刻意忽略。
「我有說再見。」他替自己辯解。
葉筱楓嘟嘴,側過身,晶亮的眼睛轉啊轉,想半天,說:「哪有?」
「我給你一整罐七七乳加巧克力。」她給過他很多個巧克力笑臉,他要走了,就把所有的巧克力還給她。
「巧克力是再見?胡扯!」翻身,她趴到他身側,鼓起雙頰。
「我在罐子下面放了一張紙條。」
「紙條?」
「對,你一天吃一條,吃到最後,就會看見我放的紙條,裡面有寫再見。」
「我哪捨得一天吃一條啊,要是吃光了之後、我忘記你怎麼辦?」她不想忘記他,從來都不想。
「你連動都沒動那罐巧克力?」
「沒有,我把它藏在床底下,每次想你的時候,就把它拿出來看一看。」
「巧克力還在?」葉新恆詫異。他沒想到,她會那樣思念自己。
「前幾年,媽媽大掃除時把它扔掉了。」那個時候她年紀已經大到可以理解,為這種事生媽媽的氣很幼稚,卻還是忍不住跑到溪邊發脾氣。
「所以你沒收到我的再見?」他真的不是不告而別。
「沒有,我氣了好久,每天都詛咒你大便大不出來。」想到這個,她笑了。
他斜眼瞥她。原來他剛回美國那段時間,天天便秘,是她的傑作?
「葉子。」
「怎樣?」
「我沒有收到『再見』,那可不可以假裝我們從來沒有『再見』過?」
有差嗎?他們不是又碰在一起了?他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我們沒有說過再見,以前沒說、以後也不要說,好不好?」她越來越愛賴在他身邊,為他煮飯、陪他聊天,為他說著傻話、回憶從前。
需要多久的交情,才有回憶共追,她不知道,但她和葉子之間,有。
「你高興就好。」
他也沒想過要和她說再見,他喜歡她的手藝,他習慣她說個不停的聲音,他很高興她在身邊陪伴,他樂意楓和葉本是一體。
淺淺笑著,他轉過頭,看著廊下曇花。
艾筱楓從他身上翻過去,他還來不及抗議她壓到他的重點部位,她已經躺在他面前,用巧克力笑臉對上他的眼。
「葉子。」
「做什麼?」他分明喜歡看她的笑臉,卻刻意收住淺淡笑意。
「我還滿喜歡和你演戲。」
「演什麼戲?」他又下是明星。
「演男女朋友啊。」她勾住他的手,把頭靠到他肩頭,又聞到了她最喜歡的、葉子的味道。
心猛地一震,這才發覺,他並沒有演戲,他享受艾爸艾媽的熱情款待,享受艾大弟、艾小弟滿口姊夫姊夫的叫,享受艾阿公把他拉到旁邊曖昧的說:「孫女婿,加油,你給我弄一個甘仔孫,我包一萬塊大紅包給你。」
他真心享受這一切,絲毫不認為自己在演戲。
他沒反應過來前,艾筱楓把腿跨到他身上,手圈到他的腰,香香的頭髮湊到他的頸窩,嘴裡還不停說話,破壞了應有的浪漫氣氛。
「是不是這樣?我的手要不要揉一揉?」
她的手在他胸口揉來揉去,他的意識才在抵抗她的腿亂擺,引誘男性的勃發,胸口又遭襲擊。
葉新恆抓住她的手,離開自己胸膛。他漏聽了什麼嗎?為什麼前一句才談到演戲,下一句就開始動手動腳?
「小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連你都不教我,那我怎麼知道男女朋友應該怎麼做?」說著,她掙脫他,雙手雙腳又開始在他身上游移。
他搞懂了,她在磨練演技,問題是……她就不怕他容忍度不夠,假戲真做?他不是非靠那兩顆雞蘭佛才能勺一定哺哺大叫好嗎?
「你去找別人教。」
他才制止完她的腳,又來抓她的手,從第三者角度看去,根本就是她在非禮無辜男性。
艾大弟和艾小弟從外面打球回來,看到這幕,相視一眼。這個時候,胳臂肘是要往內還是往外彎?是直接讓老姊把人家吃了、逼新恆哥負責,還是同情身為男性的自尊?
點頭,他們的默契一向很夠。
走向前,艾小弟用腳踢踢老姊的屁股。
「那麼猴急哦,去開房間啦。」艾大弟用食指帥帥地轉著籃球。
艾筱楓轉過身,瞪他們一眼。笨弟弟,她只不過想學習如何當男女朋友、如何轉大人,她肯定是這方面經驗不足,才屢屢被男人退貨。
她終於放掉他,葉新恆鬆了一口氣,匆促起身,離開她的魔爪。看來,艾筱楓的血液裡肯定流著霸王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