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鐘後,顯示著「淺見化學台灣支社」的號碼撥進來,她立刻接起電話。
「喂,淺見先生嗎?」
「是紀小姐嗎?」傳入耳裡的是他一貫淡淡的語氣,她卻差點喜極而泣,覺得這男人處變不驚的態度真的令她很安心。
「是,淺見先生,我是紀海藍。不好意思我拿錯您的手機了……」
「沒關係,你人有平安回到家就好。」他那邊傳來此起彼落的電話鈴聲與「淺見化學您好」的招呼語,聽起來他真是從辦公室打的。「你的手機在我這裡,中午有空的話,我們見個面交換一下。」
「是,淺見先生,謝謝您,不好意思造成您的困擾,其實我現在就可以把您的手機送過去公司,反正我今天——」想到他工作這麼繁忙的人手機不在身邊會有多麼困擾,紀海藍滿心歉疚。
「你不用特地跑一趟。」淺見時人平淡地打斷她。「你的腳還有傷,我中午洽公外出時順便到你方便的地方交換就可以了。」
於是,他們便約了中午在她研究室附近的學校側門見面。臨掛電話前,淺見時人臨時想起似地補充一句:「抱歉,早上我不小心接了你的一通電話,是你那位表哥打來的。他很擔心你的安危,請記得跟他取得聯絡。」
雖然淺見時人說得輕描淡寫,但紀海藍想起表哥上次在花蓮跟他針鋒相對的樣子,就可以想像那不會是通多愉快的電話,登時覺得對淺見時人更加歉疚。
看著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她走出研究室所在的系館,正好碰上從隔壁日文系系館走出來的系秘書劉雅憶。
「海藍,這麼巧。要去哪裡?」劉雅憶笑著對她打招呼。
「我跟我那個口譯案子的僱主互拿錯手機了,等一下要去側門跟他換回來。」
「所以等一下你的僱主會來學校側門呀?」劉雅憶似乎有些驚訝。
「嗯。」她點點頭,瞥見劉雅憶手上拿著公文夾。「雅憶姐要去送公文?」
「是啊,院長今天下午就要出國開會兩個禮拜,有些繫上的公文得趕快找他簽名才行。」劉雅憶將公文放進腳踏車前面的籃子裡,跨上腳踏車。「海藍,那我得趕快去了,有空再跟你聊聊最近你那個口譯委託做得怎麼樣嘍。」
「嗯,好啊,雅憶姐再見。」紀海藍笑著目送劉雅憶遠去的背影,然後漫步往距離不遠的學校側門走去。
他今天身體還好吧?後來應該沒有把在夜市吃的東西吐出來吧?
昨晚就這麼把他丟在沙發上,連條毯子都沒幫他蓋便匆匆走了,紀海藍一想起來真的覺得有點罪惡感。
昨天的事,他會記得嗎?
呃啊,不能再想下去了,不然她的心臟又會不受控制地亂跳起來。
當她走到側門旁學校附屬農場的展售中心門口站定,便看到淺見時人正好下了出租車,他長腿往她這裡邁進的身影第一次讓她覺得很……緊張?
對,就是緊張,不然為什麼她心跳的頻率又奇怪了起來。
一定是怕他想起她昨天餵他吃了一堆夜市小吃吧?
可惡!總覺得經過昨晚,已經沒辦法用同樣的眼光看待他了啊。
淺見時人走近她時,看到的就是她一手輕拍胸口,一臉煩惱的樣子。
「紀小姐,你沒事吧?」他在她面前站定,眉頭又習慣性地皺起來。
「啊,沒事沒事!」紀海藍連忙把手放下,將握在另一手的手機遞給他。「淺見先生,這是您的手機,造成您的困擾真的很抱歉。」
淺見時人接過自己的手機,也將從公文包中取出她的手機還給她,兩人同時將自己失而復得的手機解了鎖,確認未讀的訊息。
紀海藍從最新的一則通知訊息開始讀起。
——海藍,為甚麼你的手機會掉在你那個悶凝日本僱主那裡?害表哥我差點以為你被怎麼樣了……(如果有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帶你去報警!)總之,看到你的報平安訊息我就安心了。傳這訊息只是要問你,要不要找一天一起去看奶奶?奶奶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的。有空的話跟我說一聲,就這樣!
是耿霽大約五分鐘前回傳過來的臉書訊息。
——海藍,請你重擬的論文大綱,已過了兩個多禮拜還沒看到你交上,繼續拖下去會影響你的畢業時程。有什麼問題,等我兩周後從歐洲開會回來,請務必提出討論。
這是指導教授寄給她的E-mail,她早上到研究室時已經在自己的筆電上看過一次,再看一次依舊冷汗涔涔。
後面還有幾封室友跟同學打來的電話或訊息,還好看來都不是什麼急事。
即使像她這樣社交圈簡單的一個普通研究生,手機不見一晚上也造成一些人的困擾;那工作繁忙的風衣男想必更困擾吧?剛剛手機還在她這裡時,新通知還不斷地進來……
紀海藍抬頭看向還在確認訊息的淺見時人,正打算再向他道歉時,就見他直起身來,深深向她鞠了個躬。
「紀小姐,昨天造成你諸多困擾真的非常抱歉,謝謝你將我送回住處。」
咳,不會啦,其實昨天我也玩得滿開心,除了餵食你有點挑戰我的羞恥心……
雖然內心的實話是這樣,紀海藍還是努力潤飾後才換種方式說出口:「淺見先生,不要這麼說,您昨天也很配合,並沒有給我造成太大困擾,倒是拿錯手機造成您的困擾我才不好意思。」
「很配合?」淺見時人微微揚起右眉,一副等待她說明的樣子。
呃,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她偷偷帶著他吃遍夜市,不然一本正經的他說不定會氣得當場跟她解約,不行不行!
「我的意思是,淺見先生醉後的酒品很好,我帶您回住處時您都相當配合。」
「那你從機場送我回我住處的路上,我們還有去別的地方嗎?我看陳先生傳我地址來的時間是晚上八點多,在那之前我們的飛機應該已經到台北了。」他平淡的聲音一針見血地指出被紀海藍刻意忽略的部分。
嗚……這人可以不要這麼犀利嗎?紀海藍開始後悔起昨晚一時興起帶他去夜市的舉動,現在她可是怎麼都說不出口啊。
見他依舊以探詢的眼光等著她的回答;紀海藍搜索枯腸,才想出一套說辭:「還沒有收到陳先生回復的時候,我們在機場待了一陣子,後來我想一直在機場待著也不是辦法,便帶著淺見先生搭捷運到您公司附近,想說若真的聯絡不上,便幫您在附近訂間旅館,好在沒多久就收到陳先生傳來的地址,我馬上叫了計程車送您回家。」
八成真的說詞最有說服力了,希望風衣男對這個答案能滿意。
紀海藍觀察著淺見時人的表情,卻無法確定他是否接受這個刪節版的交代,於是心一橫,決定易守為攻,拋出新話題——
「說到這個,淺見先生,您今天身體已經沒問題了嗎?」
「托你的福,今天已經完全恢復了。」她的問題似乎提醒了淺見時人,他轉向她被靴型牛仔褲遮住的左腿。「你受傷的腳,現在狀況如何?」
風衣男,你真是個面冷心善的好人,下次我不會再騙你或是亂餵食你了,請原諒我……
「喔這個,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傷,沒事的。」內心被愧疚給填滿的紀海藍不甚在意地搖搖頭。「我中學時代練跆拳的時候,比這個嚴重的傷都受過,這種程度的傷很快就會好的。」
聽見她的回答,淺見時人又皺起眉來。「無論如何,請好好休養,我不希望你因此而有什麼後遺症。」
不要用這麼認真的表情凝視她啊,她會會錯意的……
紀海藍看著淺見時人似乎真的很關心自己的皺眉表情,拚命告訴自己那只是他的日式禮貌,或是因為他不想被表哥追殺到天涯海角。
跟昨天被他抓住手腕時同樣的陌生心情又浮起,一不知所措就拚命找話講的紀海藍忍不住開啟風馬牛不相及的新話題:「淺見先生,那個,我們昨天見到的吉洛爺爺可能是巴奈的表弟。」
「什麼?」這話題成功調開淺見時人的注意力。
「昨天喝了酒後,吉洛爺爺說了一個故事,裡面提到的他那個在和果子店工作的表姊聽起來很像是我們要找的巴奈。」說起昨天的新發現,她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還不是很確定啦,但馬耀大哥答應要帶吉洛爺爺去申請一份日治時代的戶籍謄本,也許可以從中查到什麼線索也說不定,這樣我們就又有新的尋人希望了呢!」
「謝謝你,紀小姐。上個週末你真的幫了我很多忙。」他的表情和緩下來,雖然只是眉頭跟唇角輕輕放鬆,但紀海藍覺得那幾乎像是個微笑。
風衣男微笑的樣子對她心臟不好啊……她是之前被冰慣了,現在才會有如此巨大的反差感嗎?
「沒有啦,這是我份內的工作。」她連忙搖手,也想順便把自己心裡的騷亂揮去。「如果有什麼新消息的話,我會馬上聯絡淺見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