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尤貪歡的行為正符合人性,不是嗎?凡人都懂得趨吉避凶。
可柳乘風沒有,他選擇跟她在一起,因為她,他和他的家將承擔極大的風險。
她感激他的不離不棄,但是……
她能不能毫無愧疚地接受他的幫助?恐懼,又一點一滴從她心裡萌生蔓延出來了。
入夜,魔芳馡在柳乘風的書房門口徘徊著。她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卻不曉得如何開口。
她迷茫著,想得頭好痛。
不知道什麼時候,幾絲夜雨飄下來了,沾濕了她的頭髮和衣裙,她也沒發覺,只專注地看著那扇猶透燭光的門。
這麼晚了,他還在工作,是為了魔女教的事操心嗎?
好像,從他們認識以來,自己就沒給他帶來好事過,只有無止盡的麻煩。
如果不曾相識就好了……她有點痛恨自己。
可是不能與他一起又讓她心痛,她真的很愛這個男人,風流、聰明、武功爛得要命、偶爾還會耍些小賤招,但他會笑得像桃花一樣美麗。
倘使有一天,她再也看不見他的笑……
唔!心臟突然疼得讓她差點站不住腳。
咿呀——書房的門被打開了,二十來名鏢師魚貫走了出來。他們看見她,拱手跟她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
最後,一道黑色的、帶著冰雪般氣質的人影立在她面前。「你找大哥,他在裡面。」柳照雪也回來了。大鏢局有難,除了遠在大散關趕不回來的柳嘯月外,所有大鏢局人員都排除萬難回來。
魔芳馡低頭,好久,才給了他一扭曲的笑。「不好意思,給大家添麻煩了。」
柳照雪聳聳肩。「鏢局從來就不缺麻煩。」
魔芳馡愣住了,他這是在安慰她嗎?
「你進去吧!」柳照雪走了。
魔芳馡又在外頭站了一會兒,才轉身走入書房。
裡頭,柳乘風正皺眉,翻著一疊又一疊的資料,沒發現魔芳馡的到來。
她眼眶有些酸,好像從他們在一起後,他就不常常笑了。
明明,她是如此愛他,如此希望他開心,為什麼她不能帶給他笑容?
滴答,一滴眼淚滑落她眼角。或許,他們真的是很不適合在一起,他們攜手的日子只有苦難,沒有幸福。
「乘風。」她輕輕地喊。
「阿芳!」看她半身的濕,他嚇一跳,趕緊走過來,隨手從身上掏了條手絹幫她擦乾。「外面在下雨嗎?你怎不撐個傘,著涼怎麼辦?」
她看著他拂過她臉龐的手,他幫她擦頭髮的姿勢好溫柔,她確實感受到被寵愛的幸福。
但兩人在一起,只有一方會快樂,依然不是一段完善的感情吧?
柳乘風不知道她在看什麼,等他發現自己拿來幫她擦拭的手絹是某位姑娘送的,尷尬得滿臉通紅。
「不是的,阿芳,這個……」他飛快地將手絹扔掉。「別誤會,我……手絹……我絕對是清白的……」他最近好像常說這種話,說到最後,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風流花心了?怎麼桃花運總斬不斷?
「我相信你。」她從沒懷疑過他的情意,她懷疑的是自己。
「謝謝你。」他鬆一口氣,從書桌上翻出一張紙,跟她說:「我已經讓人運了五百石米糧和食鹽、乾肉、蔬果若干到懷陰島,預計半月可以抵達,你不必擔心島上缺糧了。」
「謝謝。」他真好。可為什麼他越好,她越心痛?
「我們倆還需要這麼客套嗎?」他已經把她當成妻子,兩人是一體的,有事情當然一起承擔。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怕看得越久,淪陷得越深,便沒有辦法跟他說再見了。
「乘風,我……我想帶十九和七七回懷陰島。」
「現在嗎?她們的身體承受不了風浪的。」更重要的是,滅魔行動方興未艾,魔女教的人一露面,恐有生命之危,他不想她冒險。
「不怕,我們從小生長在懷陰島,駕船、游水幾乎成了本能,再大的風浪也奈何不了我們。」
他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老實告訴她。「阿芳,江湖的風浪比海上的更可怕。」
她別開臉,不說話了。正因明白了江湖風浪的恐怖,她才想走,不願連累他。
他也是心靈剔透的人,漸漸地猜出了她的想法。
「你是怕牽連我,才要走的?」
「尤貪歡都離開了,你……君子不立危牆下,你真的沒必要讓整個鏢局和我一起冒險。」因為她會好不捨、好心疼他的付出。
「尤貪歡是尤貪歡,我是我。阿芳……」他拉起她的手。「若不能同甘共苦,我們如何做夫妻?」她眼淚唰地流下來。「可我不要你有事啊,乘風……我不想連累你,我好怕……」
他把她攬進懷裡,輕輕地拍撫她的背。「我不會有事的,早在邀你上大鏢局時,我便預料到可能會遇上這種事,也做了防備。你要相信我,沒人可以擊倒我。」
她眨眨眼,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他們一起逃出地牢時,魔女教還好好的,他怎能預知魔女教的覆滅?
「條從在地牢遇見你,我便知你是魔女教的人,你們正在鬧內哄,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鬧翻。」
那是她心裡的痛,一直不想再提,但對象是他,她願意說。
「教主想讓我接位,二師妹不服,加上多年來我在教中地位尊崇,教主總拿我當榜樣,逼師妹們練功,其實師妹們已經很努力了,就不知道為何,她們的功力增長永遠沒我快。教主恨鐵不成鋼,每天打罵她們,我又只顧著練武,也沒想過阻止教主,於是跟師妹們的感情越來越差,等我反應過來,已經不知道如何彌補了。可我還是想,同門感情再不好,總不至於互鬥吧?沒想到二師妹暗中連絡一群人,想置我於死地。我心中有愧,也無法對她們動手,只好逃跑。我以為只要我消失,二師妹就會死心,等她們買了糧,回去懷陰島,二師妹順理成章繼位成為下一任教主,一切都會很完美,誰知……」二師妹的瘋狂惹怒了她,她殺了人;魔女教被圍攻,一眾師妹幾乎死傷殆盡,說來,她也是間接兇手。
「你們都太想當然耳了。」柳乘風抱著她,輕搖著她的肩。「記得你問過我,魔女教什麼出名,我說魔女教徒美艷嬌俏,魅力無人可擋。那時,禍患已經鑄下了。你可知你的師妹們大搖大擺踏入江湖的那一刻,引起多大的風波?從沒人見過那麼多、那麼漂亮的美女走在一起,她們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不論黑白兩道,都有人喜歡上她們。那些江湖人對她們大獻慇勤,很快地,她們便成了一大勢力,聲望直逼九大派。我不知道她們一開始接受男人的好意是何想法,單純地與對方兩情相悅,還是想利用這些人追殺你?總之,她們被突如其來的權力沖昏了頭,她們破壞別人的家庭、顛覆了三個門派、還滅了一個世家,她們已經到了一種順我生、逆我亡的瘋魔狀態。在我被捉入地牢前,就聽說有人要發起『滅魔行動』,剿滅魔女教,大鏢局雖款參與,但我是總鏢頭,總能收到更多消息。」
那些事聽得她渾身大汗、徹骨冰涼。真不知短短的幾個月,怎能發生那麼多事?但……
「你早知那種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知道又如何?幫你師妹再把江湖殺遍?還是加入滅魔行列?」
「我……」她不知道,這整件事究其根本,也沒有真正的對與錯,她無法選擇一條正確的路。
「江湖永遠都有爭執,而這些事絕難分出個黑白,所以阿芳,置身事外,有時就成了最好的方法。」
「你若想置身事外,為何還帶我進大鏢局?」
他頓了一下,抱她的手加大了力道。「我怎能不帶著你,我喜歡你啊!」
「可我把麻煩帶給了大鏢局。」
「事情未必有那麼壞。」他親吻著她的額頭。「阿芳,相信我,眼下的情況我可以擺得平,但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不去報仇?」
她沉默了,想起百來個師妹死無葬身之地,她心如刀割,但她們犯了錯,本該付出代價。
可她們根本不曉得那些事有錯,比起江湖人,魔女教徒太天真,才會這麼容易被人引誘、犯下大錯。
追根究低……這就是江湖。
她咬緊了唇,點頭,淚在眼眶中打轉。
「好,我不報仇。」她突然好想念懷陰島,日子雖然清苦,但沒有這麼多的爭執與陰謀。
「放心吧,阿芳,我已經吩咐下去,從今天起,大鏢局不再接受民主間任務,我們只替官府服務。所謂民不與官鬥,只要染上官家色彩,江湖人就不敢那麼明目張膽找大鏢局麻煩,如此過上一、兩年,待滅魔的風聲淡了,我再想辦法協調魔女教與各大派的恩怨,頂多五年,我一定讓你平安無事。」
如果說她這輩子發生了什麼事最幸運,就是遇上他吧!有個人這麼全心全意對待自己、支持自己,她覺得遇上再大的風浪,也能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