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風滿臉呆滯,轉頭看向身後的魔芳馡。他真的沒有招惹吟風閣的花魁,充其量在閣裡喝了兩回酒,在花魁被調戲的時候伸出援手,他是冤枉的。
魔芳馡對他抿唇一笑,鳳眸依舊清水透明,天幸的是,眼裡沒有憤怒。
他鬆一口氣,正想著怎麼拒絕丫鬟的好意,對方已經把餅塞進他懷裡,羞怯怯地丟下一句:「柳大少,小婢也等你來喔!」
小姑娘走了,柳乘風抱著酥餅佇立風中,臉上的笑容崩潰了。
魔芳馡在他身後等半天,他也不動,便上前戳了戳他的肩膀。
「你再不走,我們要遲到了!」他們今天約了幾名漆器商人談生意。
柳乘風低著頭。「阿馡,我跟他們真的沒關係……也不是,我們一起喝過兩回酒,可只是喝酒,再無其他,你要相信我。」
看來他真的很緊張,他都不笑了。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感動。他把她看得很重要。
「我相信你啊!如果你們有曖昧,她們想找你,私下連絡就好,何必辛苦在大街上堵人?」
他鬆了口氣,淺淺的笑在唇邊漾開。
她彷彿看見春風中,桃花正一朵一朵地綻放出美麗的姿態。
她好喜歡看他笑,心暖了,整個人好幸福。
「你不生氣就好。」他看見街角一個乞兒,就把酥餅送給對方,還附贈五文錢,既然魔芳馡這麼相信他,他更要端正己身,不辜負她一番信任。
「我們走吧!」事了後,他來到她身邊,牽起她的手,輕輕地說:「阿馡,我絕不會教你失望的。」
「你本來就沒有讓我失望過。」她是很迷戀他的。
他們手牽手來到江南春,這是一間茶坊,專供品茶,既不賣酒也不出售飯菜,很清雅,又完全不沾染脂粉的地方。
柳乘風想了很久,他拒絕上青樓,便改約酒樓談生意,但那些生意夥伴還是叫了一堆粉頭兒進包廂取樂,這跟上青樓有什麼分別?
茶坊就不一樣了,這裡沒酒沒菜,就不信那些人還敢叫姑娘到這裡花天酒地。
在小二的引導下,柳乘風和魔芳馡走進包廂,又呆住。
裡頭是沒有粉頭兒,卻有十二名小唱,正咿咿呀呀地唱著風情艷曲。
他心裡起了一種莫名的感歎,人啊,只要想風流,真是不管到哪裡,都可以尋歡作樂。
一個商販看到柳乘風,開心地招手。「總鏢頭,我們等你很久了。」
「柳大少。」三個小唱瞧見他,就像貓兒看到魚,立刻撲了上來。「聽說是你設宴,我們姐妹連知府大人的邀約都推了,就為了見你,今天你可得補償我們。」
柳乘風的笑容又崩潰了,他呆呆地轉頭看魔芳馡。面對這種情況,她還肯信他嗎?
魔芳馡皺了皺鼻子,心裡是有些酸,但柳乘風的樣子卻讓她發不出火。
她相信他不是急色鬼,就是青樓姑娘,也不會喜歡貪慾好色的淫徒。
但柳乘風確實很得眾家小姐的青睞,為什麼呢?他有何特殊魅力,讓人難以忘懷?
一個商販周老爺笑了。「應柳大少的約就是有這好處,風聲放出去,姑娘不用請,她們自動赴約!呵呵呵,鄭老、王兄、李兄,咱們今天有福了!」說著,他就把一個小唱摟進懷裡,端起茶杯,便往人家嘴邊灌。
柳乘風皺眉。風塵女子,金錢買賣,這也沒什麼,可用強逼的,就不太好了。
「周老爺取笑了。」他倒了一杯茶,敬那欺負小唱的周老爺。「此處無酒,柳某便以茶代酒,預祝大鏢局與貴商行合作成功,乾杯。」
這茶都端到眼前了,周老爺也不好再跟小唱鬧,正經八百地端了茶杯,與柳乘風碰了一下。
柳乘風乘機給那小唱一個眼色,對方便機靈地跑走了。
周老爺想去追,柳乘風先他一步對著姑娘們揮手。「有沒有什麼新曲子,快唱幾首來,今兒個這裡的老闆都是賞鑒一流的風雅之士,定能給諸位一番有益的指導。」
周老爺有些不高興。「光聽曲有什麼意思?」
鄭老是跟大鏢局合作最久的,很清楚柳乘風的脾氣,任何酒宴只要有他在,就不許人胡來。這樣雖少了些歡樂,但他很會帶動氣氛,姑娘們又會特別賣力表演,偶爾嘗試,也別有一番滋味。
更重要的是,目前尚善國,只有一家大鏢局有能力有本事送大批漆器上京。漆器這玩意兒嬌貴,隨便雇個行腳工運,路上只要碰壞一點,價格便落了十成。
但大鏢局有人,還是訓練非常優秀的好手,請他們送,價錢是貴了點,但安全又妥當,是兩方都得利的好事。
鄭老不想壞了這場合作,便道:「原來周老弟還懂賞鑒之道,別的不說了,今天一定要給我們好好講評講評!」
「周老爺文雅之名遍天下,定能讓我等大開眼界。」柳乘風跟著補了一句。
周老爺被鄭、柳兩人捧了一番,身子骨也輕了幾兩,好像自己真的成了風流雅士,便不再強拉小唱佔便宜,笑嘻嘻地坐回原位。
「好好好,我們聽曲,讓各位見識見識我的本領。」這也不是胡吹,周老爺青樓混慣了,什麼歌舞沒見過,也許不會吟詩作曲,但看個好壞還是行的。
於是小唱們開始吹彈說唱,魔芳馡則像尊門神似的,站在柳乘風身後充當他的保鏢。
席間,有人對她的身份好奇,起哄地喊她柳夫人,要她也來喝一杯。
但柳乘風親自下場,彈了一曲,化解危局。
他的琴技還好,但一曲宛轉,如春風化雨,在大地上鋪下一層綠色的絨裝,彷彿沉睡了一個冬季的萬物清醒了,枯枝吐出新芽,不多時,枝葉繁茂,還有百花馨香,蜂蝶群舞。
魔芳馡聽得呆了,竟以為他的琴中出現了百靈鳥,上竄下跳地歡唱著。
她隱約有點明白他的桃花運了,一個人如果不只有貌、有財,還有才,而且對人斯文有禮,任誰都會喜歡。
要不要讓柳乘風改改性子,省得他成天招蜂引蝶呢?
她目光搜尋過那些小唱臉上的癡迷——這是對他能力的認可,她才不想叫他改呢!她微微一笑,也跟著加入癡迷的行列。
宴會結束,柳乘風和魔芳馡離開江南春,返回大鏢局。
這一路上,他沉默著,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他處處為小唱們周旋並無他意,只是看不慣。
但他心裡也清楚,他這樣對人好,很容易給人不切實際的幻想。
所以他的風流之名是自招的。可難道要他見死不救?唉!
這種事真是麻煩透頂。他揉著抽疼的太陽穴,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你不舒服嗎?」魔芳馡歪著腦袋看他,清澈的眸裡蕩漾秋水,幾分關懷、幾分憂慮,就是沒有惱意。
這使他更加慚愧。「阿馡,我與那些姑娘只是朋友,並無其他關係,你千萬別誤會,我們——」
「我知道啊!」
「我是不忍心看她們被欺負,才出手幫一把——咦?你說什麼?」他的解釋突然卡住了。
「我說,我知道你並不花心,我相信你。」她看著他,臉上幾分憂心。「我絕對沒有懷疑你,所以你也不要耿耿於懷。」他的「不笑」讓她心疼。
他張大嘴,平時千伶百俐的一個人,卻讓她幾句話打成了一根木頭。
「乘風,你還好吧?」她第一次見他這種樣子,好生不安。
「我……」他想問,為什麼她這樣容易相信他?但有人打心底相信自己,真好。他情不自禁地笑了,這不同於他平時桃花般的笑容,是一種很平和,直達人心的溫暖。
她瞧得癡住。自己真喜歡他的笑,喜歡到願意一輩子沉溺,永遠不醒。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也不問原因了,只是牽住她的手。
她微笑地靠在他身邊,覺得一輩子沒這麼開心過。
「大庭廣眾的,你們不必這麼肉麻吧?」一把涼涼的聲音像冰水,從後頭潑過來。
「尤貪歡?!」柳乘風更加拉緊魔芳馡的手。「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之前她拐了魔芳馡,被他教訓了一頓,轟出大鏢局,還以為至少一年半載不必面對這個可惡的女人,結果才三個月,她又來了。
倒是魔芳馡,看尤貪歡衣著破舊,臉蛋也瘦了一圈,猜想她最近的日子大概不太如意,便問:「你要去大鏢局嗎?」
尤貪歡瞥了柳乘風一眼。她的確是來大鏢局避難的。前些日子,她不小心招惹了乾坤門的人,被追打得很慘,她又沒有其他的朋友投靠,想了想,還是只能找柳乘風,只是不知柳乘風願不願意幫忙?
「這次又惹了什麼事?」柳乘風問。
「乾坤門的人說我侮辱了他們掌門。」
「你侮辱了嗎?」
尤貪歡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我說目前江湖九大派、十二門,就屬乾坤門的孫掌門長得最難看,這算侮辱嗎?」
柳乘風想到乾坤門那個胖子掌門,人矮又禿頭,偏偏他還喜歡穿得五顏六色,自以為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