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縣官好大手筆,居然把縣衙門的後院往後推,推出一幢富麗堂皇的屋舍。
林管事瞧她不四處打量,認著路,跟著他的腳步,感覺上是微小謹慎的,但細細一看又不盡然。
這位林管事也是個活泛的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談不上親熱,卻也不讓人覺得生疏,關係不遠不近,拿捏得恰恰好。
他把她帶進小廳,裡面十分暖和,穿著一色服裝的婢女很快上了熱茶,她又等了片刻,縣令夫人才在丫頭的簇擁中款步從小拱門走了出來。
盛知豫起身屈膝福了福。
這位縣令夫人把官家派頭做得很足,發上珠翠環繞,衣著講究鮮艷,可以見得縣老爺的油水還挺肥的。
據她所知,縣令相當於地方上的小皇帝,品級不高,卻什麼都要管,因此,除了俸銀和祿米,還有其它收入,冰敬、炭敬,其中就數別敬的收入為多,印結銀、鄉賢祠外官捐銀、學院束修,名目多著。
相公的進項多了,當家的主婦手頭自然寬鬆,這位縣令夫人之前給銀子給得這麼爽快,其來有自。
「小婦人給夫人請安。」
「聽說你把我要的東西送來了?」
「是。」盛知豫攤開包袱,裡面有荷包、帕子、鞋子、衣服、襦裙、腰帶,全是一整套的。
「想不到你的手藝這麼好,害得我直想把這些東西自己留下來了。」縣令夫人也不做作,將盛知豫帶來的繡品翻了一遍,繡工嫻熟,繡面色彩絢麗,繡線配色鮮艷,針法精細,用色典雅,竟隱隱有京繡的影子,那絨線劈得比髮絲還細,平光齊韻和順細密,她摸了又摸,愛不釋手。
「小婦人想說既然是京裡的夫人,應該喜歡這類大氣的繡法。」她掏出一個小靠枕繡品,「這是要送給夫人的一點小意思,希望夫人笑納。」
那繡枕是地道的蘇繡手法,線條明快,圖案秀麗,繡在上頭的牡丹,濃淡暈染效果生動,人倚在那上頭就像倚在一小叢的牡丹花堆裡,美不勝收。
「這繡品,老實說,我喜歡。」她揮手讓人把盛知豫的東西收下去,又讓人重新沏了新茶上來,抬手接過另外一個婢女拿來的荷包,放到盛知豫面前。
她指揮若定,紋絲不亂。
盛知豫起身稱謝,準備告辭。
「你不點點裡面的銀子嗎?」
「夫人是一城縣的官夫人,哪有謳我們這小民的道理?」何況那荷包份量看起來就不輕。
聽盛知豫不鹹不淡的拍了馬屁,她很受用,「那些多的,算是賞你的。」
「謝夫人。」
「別急,我還有話說。」
盛知豫規矩的坐了回去。
「我不跟你扯別的,你到我們白河不久,可能不知道白河地界每五年都有一回的『千花盛典』祭會,今年又剛好是五年一會,但是今年不同以往,市舶司將接待從異國來訪的使節,入京路上會經過我們這裡,所以,這盛會要大肆操辦。」
所謂的千花盛典是千花怒放爭奪花魁的日子,時間只有五日,全國各地有人會千里迢迢帶一些平日極為難得一見的妙花來赴會,若是爭得花魁名號,除卻獎金不算,還能替自家花坊或是私人園林打響知名度,頗受方圓百里鄉鎮城市歡迎。
縣令夫人見她聽得專注,露出滿意的淺笑,啜了口茶,又繼續接著說道:「這千花盛典品花是一樣,另外還有一樣,便是品繡品,你可知道,被盛典認可的繡師便可在整個伏羲王朝站穩腳跟。」
能在整個王朝站穩腳跟,名利滾滾,這對所有的繡師、繡娘來說,是一塊多麼具有誘惑的大餅。
「我希望你參加初試。」
盛知豫蹙了下眉頭。
「別小看了這入門試題,參加的人可都是各個繡莊的佼佼者,從布匹的織花,剪裁到刺繡,均列入評比裡面,也就是說,你的作品要是在比賽中能奪標,布莊、染院、繡坊、繡娘皆能蒙利,」她頓了頓。「樣品不用大,小型几案屏風大小便可,這麼說,你可心裡有底了?」屏風裝飾性大過實用性,要在方寸大小表現出獨特性,著實考驗人。
「夫人這般信得過小婦人?」
「你若成功了,我夫君也能出彩,我半點不吃虧。」
盛知豫微微欠身,離開了縣衙後院。
回家後她一頭栽在床上,人累癱了,沒一會就迷迷糊糊睡著,意識模糊之前,一個想法忽然冒出來——想賺點錢,真不容易啊!
那天,盛知豫回家之前繞去自家三哥的店,將繳了繡件後的事情囫圇說了一遍,並從縣令夫人給她的銀子裡分出六十兩銀子,要盛樂胥收下。
「太多了,」盛樂胥這陣子摸熟了這嫡妹的脾氣,知道這個妹子是他命中的福星,但是這些錢他實在不敢厚著臉皮拿。「我只是跑了腿,哪裡能拿這麼多銀子?」
「三哥先別推辭,我還有事情要勞煩你和嫂子。」她把千花盛典的事情說了,她一路思考,這活兒她接了。
「竟有這等事?」
「我要的東西恐怕還得勞累三哥替我找來。」
盛樂胥拍胸脯承諾會替她找來她要的上等絲綢和絲線。
盛知豫將一些她積存的帕子、扇套、荷包等小繡件請白露代賣,說好了只要賣出去,便讓鋪子抽四成帳,兄妹倆又爭執了半天,最後達成三七拆帳的共識。
平淡過了幾日,這些天,盛知豫又把祖母的筆記反覆看了幾遍,從裡面咀嚼出一些心得。
梅天驕為她打造的繡架就安置在房間的窗前,她沒有動針,只是認真的看著繡面,盤算落針的技法、角度和針數。
一件繡品能否成功,每一個工序都很重要,不容一絲馬虎,選面料、選絲線、選繡架,接著在繡面上謄下圖樣。
最重要的,還要能瞞過眾人的耳目。
外頭,梅天驕不知打哪找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一個個穿著露肩又露胸的短打,把別院鬆垮的圍牆給推倒,又有幾批人送來好幾車的大石頭,還有幾人負責攪拌著糯米水,小雪球沒見過這場面,怕它壞事,梅天驕便把它關在狗屋裡,至於多日不見蹤影的三花貓,即便這邊熱鬧,也不見它的影子。
這些日子見著她投進刺繡裡,趙鞅除了偶而來蹭她的腿撒撒嬌,倒是十分乖覺,這日也跟著梅天驕,賣力的當個小監工。
梅天驕之前說了,這些人不必管吃喝,只要工錢就成,因此她只讓春芽煮了綠豆湯和紫蘇水供他們解渴。
這些漢子的手腳也快,半天已經將幾個牆面都拆了,清除不要用的雜物,再半天,牆面已經用大石頭壘了起來。
幾面牆砌起來,天色已黑。
雖然梅天驕說不用管飯,但是人家盡心盡力,她哪能貪那一點便宜,叫他們挨餓回去?她讓小米糰子去傳話,請那些漢子留下來,吃一頓便飯。
「爺,兄弟們留還是不留?」那是個極為剽悍的漢子,眉間還有一道長疤,人瘦面冷,簡直就一張死人臉,能止嬰兒夜啼的那種。
「她既然叫你們留就留下來。」
死人臉意會過來。「那屬下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其實他們並不介意吃不吃得上這頓飯,給自己大哥做事哪來那麼多講究,更何況大哥也不會坑他們這些弟兄,每個人的荷包裡可都放著沉甸甸的外快呢。
因為人多,盛知豫也不讓春芽煮那些細緻菜,她先把紅薯、豌豆按比例調和,加上爆香辣椒、丁塊肉末、蔥花、醬油、芽菜、醋、芹菜……燒了一大鍋的酸辣粉讓這些漢子們墊墊肚子,這湯頭融合了麻辣鮮香酸且油而不膩,讓這群幹了一天重活的漢子們吃得淋漓盡致,豎起拇指爭相稱讚。
接著她又讓人扛出來幾大陶盤的大盤雞,爽滑麻辣的雞肉,軟糯甜潤的土豆,再下了十幾把的寬麵條,讓男人們拌著大盤雞一起吃,隨後又一大盆獅子絞肉,幾大盆酸白菜水餃,兩大盤青菜,最後一大盆還冒滾油的砂鍋魚頭,整個是香味撲鼻,肚裡饞蟲作亂。
沒見過男人搶食嗎?
如蝗蟲過境的埋頭苦幹,連話都不捨得說一句,梅天驕被他底下這些弟兄的吃相給唬著,等到他想到要伸出筷子,只能揀盆子裡的渣渣,吃得是滿腹憋屈。
也跟著坐上席面的趙鞅還挑釁的朝他晃了晃筷子上的肉塊,接著一口吃進嘴裡。
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鬼!
只是飯還沒吃完,一道靈敏的身影附到他耳邊嘀咕了幾句話:「爺,來了幾撥人,已經進了白河。」
「摸清底細,都給收拾了。」他抿住嘴唇,眼底一派洶湧的黑色。
那影子躬身而退,轉身不見。
吃飯的仍舊吃飯,大口咬肉的就咬肉,彷彿沒有發生過什麼,但是趙鞅水汪汪的眼睛瞄到,當那個人以為神鬼不知在梅天驕邊上耳語的時候,所有的人背脊都不自覺的凜了那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