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昨晚找到後不管看了多少遍,總能令他開懷大笑。
……少吃多滋味,好東西不能常吃,常吃就沒味道了……看你用什麼來討好我,我再考慮做不做……
……什麼時候我們回紫霞山下去?我也想念那一片星光,和你一起的時候……
這覓紙條寫信的遊戲,他們做了多久夫妻,便玩了多久。
番外篇二 趙鞅
芳菲四月。
在淅瀝的小雨裡,春色艷光明媚,繁花盛開的季節,到處瀰漫的花香,因為這場雨被沖淡了一些。
水閣的亭子裡,秋意關起了三面的大窗,只留下一面向著水湖。
梅天驕臉上搭著書本,安然躺在竹椅裡,一面垂釣,一面閉目養神,他確定盛知豫就在他身邊,他聞得到她身上清冷的香氣,這些揉在一起,卻比花香還濃烈。
而她和秋意討論著他漁籠裡的魚獲,說著:「要多個兩條嘛,可以煮雜魚湯,要是只有這麼些……看他姜太公釣魚,餌離水三寸的樣子,還是別抱太大希望好了……」
他喜歡這些家常的聲音。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家庭,會有婚姻,會有夫妻相敬相親、和和氣氣、平安度日的福分。
他的個性並不討女人喜歡,他也從來沒想過要屈就任何一個女人,當然,也不會有對哪個女子求婚這種事情發生,唔,他是被妻子求婚的,這些年來,他總能因為這件事從中得到難以言喻的虛榮感。
他睜開眼縫,閒不下來的妻子這會兒坐在長榻上,一面吃著去年廚房做的桃脯,一邊拿著裁好的兩件小衣服比劃著。
「這種小裡衣不管生下來的是男是女都可以穿,夫人的手工又細密,婢子看了都喜歡,別說常太太會有多歡喜了。」秋意仔細的把小衣服裝進要送禮的匣子裡,小衣配上小鞋和虎頭小帽,真是可愛。
去年成親的常百烽,其夫人已經有八個月身孕,平常會過來串門子的人雙腳腫起,已經不太出門走動,幾日前,盛知豫便思揣著要給未來的小侄兒做幾件衣裳,如今完成,便著人趕緊送去。
春芽也在去年臘月嫁給外院的一個管事,如今成了府裡的管事娘子了,即便已經不用她在跟前伺候,但都在一個府裡,碰面的機會仍舊不少。
王府的喜事多,去年就連小雪球這毛小孩也當了爹。
小雪球的另一半黑叮噹生下一窩小崽,把盛知豫樂到不行,瞧她抱著這隻小崽讚好,抱著那只也捨不得,把小雪球誇得天上地下沒有的雄壯威武,它尾巴高高的翹了許多天,走路都有風。
這樣悠閒無事的日子,是他成婚三年來的頭一回。
剛剛封王的那會,基本上,王爺是無須早朝的,偏偏彼時朝堂上暗潮洶湧,時局走向波譎雲詭,且國庫緊張,老臣又作勢觀望,他們這群跟著皇帝自潛邸時一路過來的人,只能一個人頂三個人用。
他白天要早朝,聽文官用嘴巴掐架,晚上要看文書卷宗,分析情勢;閒時整頓因為之前兵亂,各地京中駐所換了好些人的衛戍,有時還得去京郊的馬場校營。
他事務多,所以時不時在外頭住上幾日,有時一住兩三天,要是忙起來,七、八日也跑不掉。
盛知豫對他這種忙碌的日子一開始是有微詞的,只不過後來看他忙得不像話,也慢慢習慣獨自掌理王府的日子,有邀宴,她看那人順眼便去,要是話不投機,她便少往來;要是閒了,往同僚部屬的府中走訪,偶而回盛府去踩踩點,用王妃的名頭敲打敲打家裡兩個會生事的嫂嫂們,不過這兩年盛老夫人轉移目標,不再專注在她身上,反而開始叨念她怎麼不趕緊給梅家開枝散葉、生個孩子,每次總嘮叨得她奪門而逃。
老祖宗身體健康,甚慰、甚慰!
這哪能都怪她,她有苦難言,她總不能說我和夫君的感情很好,人前我給他做足面子,人後他替我捏肩松腿,床笫之間魚水和諧,夫妻甜甜蜜蜜,臉也沒紅過一次,只不過枕邊人半夜被叫走的次數多不勝數。
梅天驕也說這些年暫且別生孩子,他要顧著尚未平靖的外頭,她一個人顧著家裡,再多了孩子,他不放心。
她雖明白他,可其實她真心想要孩子的,不管男孩或是女孩都好……
她也急啊,可是這些話怎麼對老祖宗開口?
這幾年皇上日漸坐穩帝位,那些個老臣徹底老實的靠上來了,他這王爺終於可以當兩天的閒散大爺。
梅天驕心想,也許府裡可以添幾個孩子了……
心甫熱起來,拿起臉上的書本正想和盛知豫說幾句話,忽然外頭一陣喧嘩,打鬥聲由遠至近,夾雜著男人的吆喝和女人們的驚呼聲。
沒等梅天驕發話,軒轅直衝進來,見盛知豫在場,告罪後轉向自家王爺,「稟王爺,有賊人潛入王府,小的已帶人把他制伏,那賊子卻嚷著要見夫人!」
不要以為王府門口樸素就真的樸素,家丁即是家將,各個身手不凡,隨時能上陣殺敵,看似嬌弱的婢女也都身懷武藝,不讓鬚眉。
「可問清楚對方來路?有無同夥?」
軒轅壓低聲音,「並無同夥,那廝堅決不肯吐露身份,非要讓他見了夫人才要說……爺,要將他送官究辦嗎?」
梅天驕凝目,一語不發。
「既然指名要見妾身,相公就捎上妾去瞧瞧吧?」盛知豫輕輕挽起被風吹拂起的髮絲,鎮靜說道。
梅天驕沒有說你內宅婦人與人湊什麼熱鬧,他本來就不是那種一板一眼的老古董,他說的是:「加件衣服再出去。」
「是。」
澗水給她披上一件薄坎肩,她便隨著他去了前院。
前院空地上,兩個家丁一左一右的看守著一個看起來風塵僕僕、身形狼狽的漢子。
盛知豫乍看他有幾分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這人。
「小的趙夫見過王爺、王妃。」
是個知禮的人,但似乎長途跋涉,臉上看起來疲累至極,卻依舊強撐著。
盛知豫遞了眼色給梅天驕,他懶懶坐著,當著許多人的面上對她眨了下眼。
「你問吧。」
這個不正經的。
盛知豫大窘,努力收起臉上的笑意,正準備問話時,那人開口了。
「請恕小人無禮,這是敝國皇子吩咐小的,無論如何一定要送到王妃手上的東西。」他雙手捧起一項事物,慢慢打開,露出了一個大象荷包。
盛知豫坐不住了,「我想起來你是誰了,你是小米糰子身邊的長隨,在白河縣我們有一面之雅。」
「王妃好記性,當年去接殿下時的確有小人一份。」殿下說他姊姊定能一眼認出他給的信物,果然是真的。
澗水接過趙夫手上的荷包,呈到盛知豫手上。
她抽開荷包絲絛,裡面露出來一個小巧的指南針。
盛知豫手掌霎時包緊,讓人把趙夫扶起來,在椅上坐下。「小米糰子……你們皇子出了什麼事?」
「王妃蘭心蕙質,實不相瞞,殿下讓小人過來,是想向王爺求一臂之援。」趙夫起身並單膝跪下去。
盛知豫輕呀了一聲,掩不住驚訝。
原來阿銀國的皇帝病重,太醫即便用了狼虎之藥,也只能維持著一口氣尚存,既死不了,活下去的希望又很渺茫,但皇帝尚未明旨欽封儲君,各個皇子心上都懸著一把刀。
太子大位,自古以來都是宮廷權謀心術的導火線。
曖昧不明的時局,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皇帝多子,太后為六宮之首,國賴長君,自然意欲立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為太子,這是其中一股勢力;其二則是頗得皇帝聖心專寵的榮妃和定王;剩下未表態、隱晦不明的又是另一股。
幾股力量拉扯拚搏,暗地廝殺,如今,三、四皇子被扣上叛亂的帽子,下詔獄,拘在水牢中命不久矣,五、七皇子已死,二、十二皇子閉門謝客,走清流路線,不問世事。
就連阿銀國年紀最小皇子趙鞅的母妃都逃不過這場風暴,慘死宮中,趙鞅也差點被一把火燒死,只能倉皇逃出,由死士護送他出宮,躲在隱蔽處,然而,太后卻不肯放過他,尋個由頭,發出四方緝捕文書,將趙鞅當成了通緝犯,舉國追捕,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這些本是宮闈秘事,趙夫說來咬牙切齒、氣憤難平,但言語間又夾雜著許多無可奈何。
看起來小米糰子的處境艱難啊!
爭來爭去,就是為了那把代表權力最高峰的椅子,這些男人的腦袋到底都裝著什麼,非要你死我亡,搶著坐上那把椅子才得安穩嗎?
小米□子算是遭了無妄之災,還是他有旁的打算?
「他現在可平安無事?」她最關心的只有這個。
「小的從阿銀國邊境到伏羲,一路走了三個月的路,小的敢保證三個月之前殿下依舊安好,但如今……」他的聲音一顫,埋頭就重重磕下去。「小的將殿下的信物送到,便要馬上啟程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