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事發當時的太子尚且年幼,並不知曉來龍去脈,他信了史書所記載的,相信皇帝是大公無私的,竊國者理應斬去首級,以示國威,讓其他有野心者不敢妄動野心。
「國覆無完卵,諸位皆是朝中棟樑,一心為興邦治國,謀利百姓而夙夜匪懈,能不血流成河的平定亂事,相信是大家所樂見的,不是嗎?」短兵交接多有傷亡,誰家爹娘願意家中孩子裹屍沙場,一去不復還?
沈子揚一睨相挺他的朝中大臣,冷肅面容揚散威色,年輕面龐已具帝王之相。
這些人算是他的親信,從他接觸政事開始,便一路輔佐他,給予他不少建言,他們有的善於謀略,有的是戰場上的猛將,他所給的便是任其發揮長才。
猛虎藏於林,龍潛於溪河,欠缺的便是磨鋒的機會,如今靖王亂起,正是他們大展所長的時候。
朝廷需要的是能做事的人,而非弊端叢生的貪官污吏,皇上身邊的老臣太陳腐了,居安不思危,得過且過地居高位、享厚祿,腐化的心已偏離民心越來越遠,只知謀權而忘了國之根本是為民,百姓能安居樂業才是一國所重。
所以他才在登基前培植自己的人馬,好在日後活絡沈瘸甚重的朝綱,注入活水才能改善現狀,去掉官員的惰性,全國上下一心的話何愁國家不興盛,他要的是騰龍王朝再也看不到一個乞丐,每個人都有飯吃、有屋住,不挨餓受凍。
年輕氣盛的太子將遠景想得太美好,他認為只要有心就一定做得到,全然忘了人心難測,水清則無魚,他為人坦蕩蕩,但不見得別人並無其他想法,單純得看不見朝中暗流浮動,一股伺機而動的勢力潛伏著,悄然地擴大。
「太子所言甚是,是臣等多想了,皇上聖明,豈會不辨忠奸,如今當務之急是想出對策,遏止靖王的進犯。」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國有難,捨身以成仁。
「想是一回事,要怎麼做才是重點,我們不能等他舉兵來犯才派兵圍剿,我相信朝中定有他的內應能互通消息,只要我方一有動靜便會打草驚蛇,反而落入不利的一方。」殺敵講究的是士氣,若不能一鼓作氣一舉成擒,後果恐難預料。
「夜深了,我想大家都累了,先行回府休息,我會命人再探,明日後再到府內一聚,希望到時你們有更好的建言。」
沈子揚神色疲憊地一揮手,一干人等魚貫而出,不在其位,不知其辛苦,他現在領會到了,要統籌各有長才的人才,光是用心是不夠地,還要賞罰分明,每個小細節都不允許疏忽,一步錯,步步錯。
星稀月明,從樹梢中灑下一束月光,一道忽明忽暗的影子立於地上,長影拉曳出形似男子的體態,頑長而冷傲。
「來了就進來吧!柞在外頭喂蚊子嗎?這不是我太子府的待客之道,一壺好酒還溫著呢!就等你來。」
沈子揚話一落下,屋外便傳來一陣清朗笑聲--「呵呵……耳朵挺尖的,武師父教過的武功沒白費,我才剛到你就聽到我的腳步聲了。」果然不容小覷。
武師父不姓武,自稱無名,他來去無蹤,曾指點過太子幾年武學,因此沈子揚以武師父稱之。
「你的影子都照上我的窗子了,我若視若無睹豈不是成了痞子。」沈子揚反笑他動作太大,刻意引人注意。
身形挺拔的男子不走正門,身如蛟龍的翻窗而入。「哎呀!原來是我自露馬腳,難怪給不了你意外之喜,我原本還打算蒙面,當一個人人喊殺的刺客。」
來者不待主人招呼,瀟灑地一甩袍入座,神態閒懶地自倒了杯茶,一口飲盡不嗦。
聞言,沈子揚失笑。「最好不要,你的玩笑不討喜,自從……消息傳至,我府內裡裡外外佈滿三千精兵,你長劍一出,身上馬上被射滿箭矢,透心而出。」
沈子揚避過幾個敏感字眼,畢竟靖王與來人的關係非同小可,他是他的爹,來的人是沈天洛。
「嘖嘖!你這太子學狡猾了,懂得防人了,不錯不錯,有長進,吾家有男初長成,真叫人欣慰。」至少有自保能力,他才能少操點心,煩人事實在太多了。
「去你的,你也不過大我三個月,少來倚老賣老,父皇常說我是被你帶壞的。」近朱則赤,同流合污呀!
沈天洛大笑,為太子斟上一杯酒。「別氣餒了,像我有什麼不好,把酒當歌,放蕩街井,灑脫來去不為明日煩憂,縱情山林當個閒散世子,歡笑常在。」
「你要是真有口中的看得開,今夜就不會現身太子府。」自家人對峙,任誰也不願意見到,皇室的自相殘殺何時能了?
「來討杯酒喝喝不成嗎?我路過,進來打聲招呼。」他笑意變淡,蒙上一層晦澀不明的陰影。
「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都曉得你為何而來,他……真的勸不了嗎?父皇已經對他再三寬餚了,他要一錯再錯,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沈子揚語重心長,他心性敦厚,不願趕盡殺絕,總想留一條退路讓人改過自新,做錯事能改,萬民之福。
在某些方面,沈子揚和沈煜很像,他們都有一顆太過護短的心,不忍心誅殺沈氏宗親,想著法子給予不受罰的生路,盼他們痛改前非,不再和朝廷為敵。
但是心軟不是為帝之道,該防的人不防,讓人有機可趁,因小失大反落居下風,自身的安危也危在旦夕,隨時有喪命之虞。
沈天洛笑得澀然,一口飲盡杯中茶。「糞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明日我會勸我父王最後一回,若他仍執迷不悟,你剿了他吧!別讓擋路的石頭危及社稷。」
「你忍心?」
「不忍心又如何,難道要跟他一起反嗎?他處心積慮了十幾年,為的就是這一天。」他那銳利如劍的眼神中透著一絲哀傷。
沈子揚蹙眉,神色冷沈。「沒有辦法阻止了嗎?這戰事一爆發,你也難逃牽連,你要不要先避一避,免受其鋒,兩軍交戰,難為的是中間人。」
「你真信我?不怕我是一枚暗棋?」他冷笑,眼中儘是疏離的漠然,「內應」兩字是他承受不了的重量。
「我不信你,天下還有誰可信?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會有假不可,我可以眼都不眨的將性命交到你手上。」沈子揚將信賴表露無遺,眸中的堅定更勝萬千言語。
沈天洛一揚唇,露出無比輝煜的微笑。「衝著你的信任,我拼著一死也要護你周全,什麼老子不老子的全都下地獄,在修羅獄火中燒成血水,永不超生。」
「堂兄……」他動容。
沈天洛伸出一指,做了個襟聲的手勢。「我要提醒你,你不只有外患,還有內憂,馬皇后你不能不防她,她絕沒你以為的那麼簡單,有朝一日她會是你背上不拔不可的刺。」
「母后她……」不可能傷害他,她待他如親生……是嗎?
沈子揚想起十二皇弟,他才知曉是不是親生的不同,馬皇后由內心發出的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只有對著小皇弟時,她放軟的母性光輝叫人倍感酸澀。
「誰在外面偷聽?」
沈天洛面一沈,低聲一喝,身形一動躍出窗,攫制住窗外晃動的人影。
第六章 叛亂將起(1)
「啊!你捉痛我了……」
咦,是女人的痛呼聲?!
一身青緞錦衣長袍的沈天洛微怔了一下,就著月光看清對方五官,隨即眼中閃過一抹興味,毫不憐香惜玉地把人一提,將她像只可憐兮兮的小貓般拎進屋裡。
這個小姑娘他見過,她爹是佟太醫,當朝醫術最好、最富盛名的御醫。
「是月兒!你怎麼來了?堂兄,快放開她,她胳臂肘細如嫩竹,禁不起你一掐,怕要留傷了。」一見到燭火下的面容,沈子揚急忙上前,將心上人護入懷中。
早就留傷了,拜馬玉琳所賜,她身上的傷處又多了一個。佟欣月噙著淚,小臉微皺地忍著不讓眼眶的淚珠滑落。
「嘖!這樣就心疼了,你也太不濟事了,見識少,沒抱過女人呀,改日我叫蝶衣帶你去見見世面,你就曉得這顆小青梅沒滋沒味,吃得澀口呀!」臉還沒長開呢!他這老實的堂弟憋得慌吧,不識女人香。
燕蝶衣是他的摯友兼損友,沒什麼特別的本事,就是對全京城的花街柳巷熟得很。
沈子揚好笑地一縹眼,「堂兄別拿我打趣了,得一知心人勝過桃色滿屋,你不也感同身受,正為某人如置身水火,得她不得,又氣又惱,偏又執著一人,非她不可。」
沈天洛仰頭大笑,「反過來調侃我呀!真有你的,既然你心上人夜訪太子府,我這多餘的人就不打擾了,長夜漫漫,好好珍惜,別辜負花月良宵,明年此時我來喝小佷兒的滿月酒,你們可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