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沈子揚聞見她身上傳來一陣藥草氣息,而嘴裡嘗到的則是如蜜般香甜,屬於她的馨香,他突然感到一陣遺憾,如果月兒是他的未婚妻就好了,除了她,他不想像這樣一般去和別的女人親近……這麼想著的同時,他手上的力道又加緊了些。
沒有如果。心底一道理智的聲音提醒他,往後月兒只能是他的側室,這是他的身份,能給她的最好的地位。
繁華落盡,殘紅片片,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轉眼間春紅花又落,秋涼冷黃花,銀白大地鋪上雪梅朵朵,遲來的花信催發枝頭,那黃鸞叫來雪融的早春,泥土裡翻生出綠芽,一點一點地綠意萌發直至滿眼茵色、花兒繽紛,蝶戲抽穗的鈴蘭,吮蜜。
一片花開嬌艷的園圃裡植滿木蘭、白水錦、山芙蓉、月季花、玉簾……深淺花色的交錯出欣欣向榮,帶來滿園春色的花香,以及那淡淡的朝氣和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致。
園圃裡栽種的花草大多是可供藥用的藥草,山尾花能治丹毒、喉痺,亦能解瘟疫;芍葯有養血調經,平肝止痛,斂陰止汗的功效;蒲公英清熱解毒,消癰散結……
昔日荒草漫漫的空地,如今是怡人心脾的好景致,再無雜草叢生的景象,它像有生命似的活了過來,不論是誰看到這一大片瑰麗花海,都會忍不住會心一笑。
當日頭炎炎、迎著光而長的向陽花搖動了一下,一名容貌秀雅的嬌俏女子笑容可掬地從直立的花睫下探出哲白皓腕,摘下可抄食或制油的花籽,放入腕上的提籃。
她輕輕拭著額上薄汗,不以為苦地繼續勞作,芙蓉一般的面容揚散恬靜光華,身姿似蒲柳般纖細,與花同化。
「外頭熱得很呢!你這」『頭倔得很,怎麼也不肯聽人勸,快來喝杯涼茶消消暑氣,別仗著學了點醫理就能不好好照顧自個兒。「萬一病倒了怎麼辦?讓人操心。
落華宮落盡風華,當年馬皇后以此題名時,用意是嘲諷失了帝心的華紅鸞,她芳華正盛時也不過是短短數年的寵愛,人未老,恩先斷,落得花殘葉枯的淒楚晚景。
落華宮褪色的橫匾下,立了一位衣著樸素、素淨著面容的美婦,稍有年歲卻不見老態,端雅高潔地含笑以視,眉宇間透著祥和的貴氣和千帆過盡的滄桑,笑起來很美,讓人有種目眩的心疼,忍不住多有憐借。
「紅鸞姑姑你別出來,太陽大會曬暈人,你快進去休息,我再一會兒就好了。」長得跟花一樣嬌美的佟欣月揮著手,荷色香腮紅彤彤的,被日頭曬出一片嫣紅。
抽長的身子有著少女的嬌妍,亦有女子的明艷,小小的個頭在歷經六年的洗禮後,如今十四歲的佟欣月已出落地亭亭玉立,舉手投足間皆散發出令人為之動心的嬌色和出塵風姿。
只是她仍不自覺有何傾城姿色,猶自與花草為伍,熱中藥、醫、毒理的探究,從父親身上學到的醫術使她精進不少,雖還達不到她幼時誇言的神醫,但為人看病診治沒問題,治癒了不少無錢醫治、貧病交加的百姓,小有「佛仙子」美名。
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印象中這丫頭身高還不及她胸前呢,初時是在落華宮門探頭探腦的,見她態度可親,便和她說起話來,說沒兩句便說要幫她治病,有模有樣的為她把起脈來。
丫頭說,是「哥哥讓她來的」,她心一暖,丫頭口中的哥哥,就是自己那已十多年沒見過一面的親兒。
「你也知道日頭大會曬人,瞧瞧你現在在做什麼,存心折騰自個不成,要把一張花容月貌曬成黑炭,看誰還會多瞧你一眼。」採花不知種花苦,種花不如護花累,這丫頭倒是把這些活兒全給攬下了,累出一身汗仍樂此不疲,還自得其樂地強說喜。
說是找塊地養花,事實上她比誰都清楚,心思玲瓏的月丫頭是不想她過得太苦,寂寞梧桐老,因此找了理由「求」她,好能不時地探望陪伴她,這份心意叫人動容。
本來她以為年幼的娃兒沒什麼耐心,大概翻翻地、種幾株花草便沒興趣了,撒手不理地去嘗試更新奇的玩意,心性不定的孩子大多貪玩,玩了一陣子就膩了,不用當真。
沒想到她竟看走了眼,佟欣月持之以恆的栽種不曾中斷,一雙巧手一點一滴的把荒地復甦成百花盛放的榮景,讓無人涉足的冷宮再度招來蜂蝶飛繞,暗香飄送。
「紅鸞姑姑就是太疼我了,捨不得我曬成小花貓,我貓的貓地蹭你的小腿肚。」佟欣月像只野猴似的從花叢中蹦出,滿身泥的作勢要撲向素白衣裳的她。
「別別別……離我遠一點,瞧你這身髒的,真不知是哪家府裡養出的野丫頭,我替你家長輩擔憂呀!」又是泥巴又是草屑,全無閨閣千金的嫻淑樣。
佟欣月嘿嘿地眨了下眼,「佟太醫府上的,皇后娘娘趕緊下旨治罪,罰他個管教無方的大罪,讓他去官罷職,告老還鄉,回家好好地教養不肖女兒,不要長留宮中。」
一聽到「皇后娘娘」這兒個字,想起所受遭遇的華紅}「;頓時神傷,眼中難掩傷痛。」月兒,別頑皮了,小心隔牆有耳,我已經不是皇后娘娘了,不要讓我害了你。「
紅顏未老霜白催,青絲已見白頭雪。她老的是心境,而非容貌,多年夫妻之情竟絕於一時,身為帝王的夫婿一次也沒來看過她,彷彿曾有的恩愛是一場夢,夢醒情已空,她的癡情成了不堪一擊的笑話。
「你本來就是皇后娘娘,爹說你是遭人陷害的,是馬皇后她……」宮中有太多藏污納垢的骯髒事,何人所為大家心知肚明,只是秘而不宣,怕慘遭毒手罷了。
與落華宮緊鄰一牆的月華宮,喜獲麟兒的德妃娘娘好不容易以子為貴,重獲皇上的喜愛,從月華宮搬入離皇上寢殿頗近的影心殿,賞賜不斷。
誰知不到一年,剛學會走路的十一皇子居然溺斃太液池,當時多達三十幾個宮人看護一名幼兒,竟然還能從眾多眼皮底下出事,這等玄事說出去有誰相信?
偏偏皇上聽到馬皇后的片面之詞,怪罪痛失皇兒、哭得死去活來的德妃,將她打入天牢,靜待宗人府審理,此生想再活著走出牢籠只怕無望,難上加難。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德妃唯一的過失是早皇后誕下皇子,若能晚上兩、三年,也許她就逃過此劫,即使不受寵也能保住孩子,在後宮一隅安度晚年。
多年不孕的馬皇后在佟義方的調理,加上寧太醫強行助孕的烈藥下,終於懷上身孕,生下十二皇子沈子熙,今年四歲。
「月兒,你想見佟太醫人頭落地嗎?」華紅鸞厲喝,阻止她口無遮攔的議論。
佟欣月猶自不服,不過聲調已緩了下來,「我是為紅鸞姑姑抱不平,你人這麼好,他們怎麼可以是非不分,誣賴你對九皇子不利,親手袱君又軾子,泯滅天良。」
她苦笑。「這世上不公的事多如河中之沙,怪只怪我太衝動,受人煽動,一時不察陷入別人算計好的陷阱,才會一敗塗地,百口莫辯,將後位拱手讓人。」
如果同樣的事再發生,她想她還是會奮不顧身地衝到御書房,為代人受過的墨將軍一府請命。
「那九皇子他……紅鸞姑姑真的不想了嗎?」活生生的一塊肉從肚裡滑出,失去了,任誰也無法不心傷。
華紅鸞的眼神望向窗外紛飛的落葉,隱隱流動著淚光。「c};認為皇后會容許他活下去嗎?我早不存希冀。」那麼小的孩子落在心惡毒的馬皇后手中,豈有活命的機會,她現在擔心的是太子,身處險地而不自知。
「紅鸞姑姑不要灰心,人家說吉人自有天相,九皇子出生時祥鶴盤空,那是吉兆,所以肯定會沒事,老天送來的福星不會輕易收回去。」她相信在某一角落,福大命大的小皇子必還倖存,只是難免受點小磨難。
「但願如你所言。」她幽然歎了口氣,語澀地轉了話題。「那你呢?丫頭,真甘心和太子這般過下去,他日後繼承大統,你的日子不會太好過,甚至是以淚洗面。」
她是過來人,深知帝王的心,今日的恩愛,明日將斷,雖然是她十月懷胎的親生兒,她還是不願苦了這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她值得好男兒一心一意的對待,執手一生,而非在皇宮內院裡與人爭一個男人,她是爭不過馬玉琳的。
談到與太子暖昧的一段情,生性率直的佟欣月也免不了報紅了雙頰。「我知道以我的身份只能屈居側室,不能與太子妃相提並論,可我心疼他,不想他一個人傻傻地被騙,被馬玉琳耍得團團轉,不識她的真面目。」
第五章 太子立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