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男生會去燙頭嘛!」小息的時候,我跟芝儀在洗手間裡說。
「可能他也是徐璐的歌迷吧。」芝儀說。
「我要去把頭髮拉直。」我望著洗手間裡的鏡子說。
「他燙頭髮?那真奇怪,他向來都不修邊幅,也不愛美,怎麼說都不像那種會燙頭髮的男生,還燙成那個樣子,一定有原因吧!」阿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怎麼那個樣子嘛?」我摸摸頭髮,撅著嘴說。
我親眼見到的大熊,跟我從阿瑛那兒聽來的英雄事跡,好像怎樣也扯不上關係。那幾天,我很少轉過頭去看他,因為看到他就好像看到我自己。連芝儀都說,要不是我穿裙子,她會把我們兩個弄錯。
8
坐在我後面的大熊很靜,靜得好像不存在似的。他從來不發問,在班上是個不起眼的人。我有時會從肩頭偷偷瞄他,看看他是不是睡著了,他有好幾次真的是托著頭睡覺,另外幾次是偷偷看書,陶醉的樣子不像是在看課堂上的書。已經是中四生了,字卻寫得歪歪斜斜,像個小五生似的。他懶得不像話,幾乎從來不交功課。當我們要把功課傳到前面的時候,他只會不好意思地聳聳肩。這時,星一會替他隱瞞。他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成為朋友的,兩個人小息的時候常常走在一起。上課時坐在他們旁邊和前面的我,好像是多餘的。那個年紀的男生,是不是都瞧不起女生?
不做功課的大熊,數學卻很厲害。派回來的數學測驗卷,由第一排傳上來,我每次也會看到他的分數。他每次都拿一百分。小矮人有時會叫他去黑板做數學題,他靜靜地做完,做得比誰都快,我看到小矮人臉上罕有地露出驚訝的神色。
阿瑛說他偷數學試題不是為自己,看來是真的。不過,其他的科目,他便很勉強了,好多次因為不交功課而受罰,還是死性不改。他甚至連盜墓者的功課都竟然有膽子不交。
有一天,我們正在上盜墓者的課,盜墓者那天的心情特別好,請我們吃巧克力餅乾。突然之間,後面有人用手指戳了我一下。我轉過頭去,是大熊,他用手指戳我,他嘴邊還粘著餅乾碎屑。
「是不是你掉在地上的?」他把我的一張學生照片還給我。那張照片可能是我拿東西時不小心從書包裡掉出來的。
「謝謝你。」
「你的照片……可以給我嗎?」他羞羞怯怯地說。
我呆了半晌。這時,盜墓者正瞅著我,我慌忙給了大熊那張照片,把他打發掉。
9
「大熊跟我要了一張照片呢。」在麥當勞吃午飯的時候,我告訴芝儀。
「什麼照片?」
「學生照片。他在地上拾到的。」
「他要來幹嗎?」芝儀瞪大眼睛。
「我不知道。要不是盜墓者剛剛看過來,我才不會給他。」
「他會不會想追你?」芝儀咬著漢堡包問。
「不會吧?」我摸摸頭髮說。我本來要把頭髮拉直,但是,聽說燙過不久的頭髮勉強拉直,只會又乾又難看,到時候便真的像菜乾了。我只好每天努力梳出另一個髮型,盡量不要跟大熊相似。這全都是因為大熊。我每天早上對著鏡子梳頭的時候,不知道有多麼恨他。
「你看看是誰?」芝儀突然很緊張地抓住我的手。
一個高挑的身影推開玻璃門緩緩走進來,我和芝儀都呆住了。我們沒想到會在麥當勞見到徐璐。她一張素臉,頂著一頭曲發,身上穿著小背心和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很隨便,卻很有性格。
「沒想到她也吃麥當勞呢。」芝儀興奮地說。
徐璐跟一個同樣穿破爛牛仔褲的漂亮男生一起,兩個人很親暱地在櫃檯前面排隊。徐璐一隻手勾住那個男生的褲頭,淘氣地把他搖來搖去,然後又甜甜地把頭靠在他肩上。
他們買了漢堡包和薯條。許多人停下來看著他們,也許,大家對她的出現太震驚了,沒來得及找她簽名,只能巴巴地看著她一邊瀟灑地吃著薯條一邊走出去,上了一輛在外面等著的車。
「那個男的是她新男友吧?看上去很花心呢。」芝儀說。
剛剛徐璐進來的時候,我不知道有多害怕她看到我的頭髮。我就像個拙劣的模仿者或是一個沒思想的歌迷,太令人難堪了。要是大熊也在,憑他那個和我一樣的頭,就可以把我的難堪分擔一半。
10
自從大熊問我要了照片之後,第二天在課室裡見到他時,那種感覺怪尷尬的。
他就坐在我後面,說不定上課時一直盯著我的後腦勺,我卻看不到他。他依然很靜,並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行動。接下來那幾天的小息,他都跟星一和幾個男生在操場上打籃球。減肥成功的星一成了學校的神話,也為所有癡肥少女點燃了做人的希望。即使是一點都不胖的薰衣草,有天上課時也忍不住問星一:
「劉星一,你上哪一間纖體中心?」
「沒有啊,就只是運動和節食。」星一淡淡然的答案,聽起來就像那些很有性格的漂亮女明星。
由青蛙搖身一變成為王子的星一,很受女生歡迎。他在操場上打籃球的時候,每一層樓都有女生靠在欄杆上替他打氣、悄悄議論他。外形改變了的星一,人也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大熊卻還是像個孩子,站著時從來不會挺直腰板,老是有點歪歪斜斜,好像準備隨時再睡上一覺,每天穿的白襯衫要不是皺巴巴,便是從褲頭裡跑了出來,吃過的東西一定留點碎屑或是污漬在臉上和身上。他的書包重得像石頭,甩在桌子上時會發出巨響,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清理過。他有一雙大腳,那雙鞋子大得可以用來養一窩小雞,鬆脫的鞋帶從來不會去綁。他打球時一頭亂髮蕩著汗水,粗粗魯魯地拍著球穿來穿去,有時還會露出一雙多毛的腿,投籃的時候並不會像星一那樣自覺地擺出一個瀟灑的姿勢。在星一身邊,他是那麼不起眼。
那便是真正的大熊嗎?那個為了拯救朋友而冒險把一頭瘋牛引開的大熊,不會那麼簡單。
11
芝儀一連病了幾天,連數學測驗那天都沒法回來,我真羨慕她。除了她,我在學校裡並沒有其他談得來的朋友。沒有她,我也懶得一個人出去吃飯。那天午飯的時候,我索性留在坐位上一邊吃酥皮肉鬆麵包一邊溫習下午的數學測驗。
我雙手支著頭,苦惱地望著那些幾何。這時,背後有人用手指戳了我一下。
我轉過頭去,是大熊。本來趴著睡的他,好像剛剛醒來的樣子,望著我手上的麵包說:
「好餓,可以分一點給我嗎?」
「我有多一個。」我分給他另一個酥皮肉鬆麵包,我本來打算留待小息時吃的。
「謝謝你。」他很不好意思地吃了起來,吃得滿嘴都是麵包屑。
「這一題,你會做嗎?」我拿起那本數學補充練習,讀給他聽:「有位飛行員往正南方飛一百公里,然後往東飛了一百公里,再往北飛了一百公里,結果發現他又回到了起點。請問他是從哪兒起飛的?」
「北極。」大熊想也不用想就說。
「為什麼?」我不明白。
他咬著麵包,在書桌底下的抽屜裡找到一張皺巴巴的白紙,在上面畫了這幅畫:
「為什麼是北極?」
「這只是個取巧的問題。因為地球是橢圓形的,北極在地球的頂端。圍繞著這個中心點飛行,不管怎樣,最後還是會回到起點。」
我似懂非懂地看著他畫的那張圖。
「還可以有另外兩個起點。」他咬了一口麵包說。
「是嗎?」
「算了吧。」他手支著頭說,「小矮人不會出這一題的,那牽涉到地球儀上的曲線,說出來你也不會明白。」
「你怎知道我不明白?」我不服氣地問。
「你連第一個答案都不知道。」他懶洋洋地說。
我撅著嘴,瞪了他一眼。
「麵包多少錢?」他突然問我。
「算了吧。」我說。
「多少錢?」他很堅持。
我豎起三根指頭。
他從口袋裡掏出三塊錢給我,閃著眼睛說:
「很好吃,明天可以幫我買一個嗎?」
我瞥了瞥他,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這個人,真是拿他沒辦法。
「待會測驗,你抄我的吧。」他頭往後靠,伸了個懶腰說。
「千萬不要!」我警告他,「小矮人可是出了名的辣手無情,要是給他逮到,你又會給趕出校。」
他微微怔了一下,奇怪我為什麼會知道他給學校開除的事,我連忙轉過頭去,假裝繼續溫習。雖然沒領情,我心裡可是有點感激他。
下午的數學測驗正如大熊說的,果然沒有出飛行員那一題。六條題目中,我僅僅會做其中兩條,餘下來的都是胡亂寫的。當大熊把他那份測驗卷傳上來時,我幾經掙扎才沒有抄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