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男和貓女手支著頭,手肘懶懶地抵住那個貓臉造型的接待櫃檯。當我們進來時,他們正用人話交談。
我和大熊走上前。
「喵嗚……喵嗚……」貓男和貓女衝我們像貓兒般叫。
我和大熊對望了一眼,也只好對他們兩個「喵嗚!
喵嗚!「
「是來吃貓飯吧!」貓女嬌滴滴的聲音問。
「會不會真的吃貓吃的飯?」大熊問我。
「不會吧?」我說。
貓女從櫃檯走出來,領我們進咖啡室去。她也有尾巴。不過卻是像一球金色的小毛團似的粘在屁股上。她優雅地走著貓步,黑石地板上印著一個個梅花形的白色貓掌印,貓女好像總能夠踩在那些掌印上,不像我和大熊般亂踩。
餐廳挑高的圓拱形天幕藍得像夜空,佈滿大大小小閃爍的繁星,中間藏著一雙雙亮晶晶的貓兒眼,有的又圓又大,有的呈狹長形,有的滴溜溜像玻璃珠,有的神秘莫測,有的很慵懶,像剛睡醒似的。
我們在一張小圓桌旁邊坐了下來,木椅子的椅背是一隻虎紋貓蹲坐的背影,七彩繽紛的桌面像魚缸。畫上了貓兒最愛的各種金魚,還有水草和珊瑚。
一個黑貓打扮,四蹄踏雪的女服務生走來,放下兩張貓臉形的菜單,衝我和大熊「喵嗚」了一聲。
「喵嗚!」我和大熊同聲應著。
菜單上果然有「貓飯」、 「貓面」、 「貓魚」、 「貓不理布丁」、 「貓思春」、 「貓妒忌」、
「貓眼淚」等等奇怪的菜名。我和大熊都要了貓飯,那是曰式鮭魚卵拌飯,是我們的至愛。大熊點了一杯「貓妒忌」。是貓兒不能喝的冰巧克力。我糊里糊塗,竟然點了一杯「貓思春」,我懷疑是潛意識作怪。
餐廳裡星星眨巴眨巴,落地玻璃窗外面也有一片綴滿星星的、真實的夜空。來這裡的都是年輕人。一雙一對的,我和大熊看起來大概也像情侶吧?
「這裡為什麼叫『十三貓』?」我問「四蹄踏雪」。
「四蹄踏雪」伸出雪白的貓爪指著天幕,神秘兮兮地說:「天幕上總共有十三雙貓兒眼,不過,有的客人會數出十四雙來,又或者是十三雙半。」
我和大熊不約而同抬起頭數數一共有多少雙貓眼睛。
「為什麼我會數到十四雙半?」我吃了一驚,問大熊。
「是十三雙沒錯。」他以近乎權威的口吻說。數字是他的專長。
「四蹄踏雪」 用一支毛茸茸的貓爪筆寫下我們要的菜,然後踩著貓步走開。她的尾巴是一球黑色小毛團。
我再數一遍天幕上的貓眼睛,當我數到第八雙的時候,大熊突然說:「你昨天說,你能夠嗅出獨生孩子的氣味,不可能吧?」
「我為什麼要騙你?」我給他打亂了,得從頭再數一遍。
「那麼,星一呢?他是不是獨生子?」他分明是在考我。
「星一不是。」我說,心裡其實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直覺罷了。
然而。瞧大熊那副慘敗的神情,我似乎說中了。
「你早知道?」他一臉懷疑。
「我根本不知道。呃,為什麼這一次只數到十一雙?」我望著天幕咕噥,轉頭問大熊說,「我沒說錯吧?」
大熊洩氣地點點頭。
「他有幾個兄弟姊妹?」
「他有兩個妹妹,劉星三和劉星五。」大熊說。
「為什麼沒有劉星二和劉星四?」我覺得好奇怪。
大熊好像覺得我的問題很惹笑,他歪嘴笑著說:「可能他爸爸不喜歡雙數。」
我覺得他的回答才真惹笑,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看到我笑的他,也露出咯咯大笑的傻樣。當「四蹄踏雪」
端來「貓思春」和「貓妒忌」,衝我們「喵嗚」一聲時。
我和大熊也只能邊笑邊「喵嗚喵嗚」。
「貓思春」原來是一杯顏色鮮艷的雜果冰。我啜了一口止笑,問大熊:「那時你給學校開除,你爸爸是不是很生氣?」
「你怎知道我給學校開除?」他怔了一下。
「你偷試題的事,在網上流傳了很久。」我惟有胡扯。
「呃?是哪個網?」
「互聯網。」我說了等於沒說,又問他, 「你幫他偷試題的那個人是誰?」
「他是我在男童院裡的朋友。」
「你考試時把試卷借他抄,不就可以了嗎?」
「我坐在第一行,他坐在第五行,怎麼抄?」大熊說。
「那你平時沒教他數學的嗎?」
「我天天都替他補習,但他沒信心會合格。」
「所以只能去偷?」
大熊點點頭說: 「他媽媽患了重病住在醫院裡,他想拿一張全部合格的成績單給她看。」
「偷試題的那天晚上,你真的看到一個男老師和一個女老師在教員室裡親熱嗎?」
他傻傻地愣了一下,說:「網上連這個也有說?」
我猛點頭,問他:「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兩個在教員室裡,燈也沒開。我們帶著手電筒進去,沒想到會有人在。我一開手電筒,就看見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嚇了我一大跳。他們好像也給我嚇了一跳。」大熊說。
「你那個朋友就這樣丟下你,自己一個人跑掉,不是太沒義氣嗎?」我問大熊。
「是我叫他快點走的。他是因為偷東西而要進男童院的,絕對不能再犯。」
「所以你寧願給學校開除也不肯把他供出來?」
我望著大熊,大熊啜了一口「貓妒忌」,朝我笑了笑,那副稀鬆平常的樣子,好像全不覺得這是什麼偉大的事情。
「但是,那個校長也太過分了,為什麼一定要把你趕走?」我替大熊抱不平。
「她是我爸爸中學時的學姊。」大熊說。
「她追求過你爸爸,給你爸爸拒絕了,所以懷恨於心?」
大熊搖了搖頭,說:「她那時喜歡我爸爸的一個同學。」
「那跟你爸爸有什麼關係?」
「我爸爸的同學問我爸爸的意見。」
「你爸爸說了她的壞話?」
大熊搖搖頭說:「我爸爸說了她的好話。」
這時,「四蹄踏雪」把兩盤盛在貓臉形陶碗裡的「貓飯」端來,衝我們「喵嗚」一聲。
「喵嗚!」我把魚卵跟飯和醬油拌勻,問大熊,「那她為什麼恨你爸爸?」
大熊一邊吃一邊說:「我爸爸跟那個人說:」你別看陳惠芳她長得像河馬,人倒是不錯的,挺聰明。「
我幾乎把口裡的飯噴到大熊臉上去。
大熊歪嘴笑著說:「那個人把我爸爸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她,然後說:」熊宇仁這麼不挑剔的人都說你長得像河馬,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交往。「『」她什麼時候發現你是你爸爸的兒子?「
「就是我偷試題要見家長的那天。」
「那豈不是父債子還?」
「這樣也有好處。我爸爸覺得對不起我,沒怪我偷試題。」大熊說。
「那個陳惠芳到現在還沒結婚吧?」
「她結了婚,還生了兩隻小河馬,一家四口的照片放在校長室裡。」
「太可怕了!雖然找到幸福,還是沒法忘記從前的一段血海深仇。」
「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麼那天我跟爸爸離開校長室的時候,看見她抹眼淚。我還以為她太痛心我。」
「她是因為終於大仇得報!」我說。
「她沒報警拉我,已經很好了。」心地善良的大熊竟然還替那個人說話,無仇無怨地把那碗「貓飯」吃光。
離開「十三貓」之前,我抬頭再數一遍天幕上的貓眼睛,只數到十二雙。
「為什麼我數來數去都不是十三雙貓眼睛?」我問大熊。
他故弄玄虛地說:「有的貓眼睛看來像星星,有的星星看來像貓眼睛。」
他說話很少這麼高深。
走到街上,我甩著手裡的布包,抬頭看著夜空上一閃一閃的星星,回想咖啡室天幕裡到底有哪顆星星像貓眼睛。我原地轉了個圈,轉到大熊面前停下,跟他說:「下次一定要再去數清楚。」
他望著我,神情有點靦腆,好像等待著什麼。
「不用送,我自己回家好了。」我雙手抄在背後,輕輕搖晃著手裡的布包說。
「你還沒給我提示。」他說。
原來他等的是這個。
「雞蛋是不是雞生的?」我說。
他頭偏了一下,問:「這就是提示?」
我點點頭。
他皺著眉想了又想。
「你臉上粘著一顆飯。」我指了指他的臉,告訴他說。
他用手大力抹了右邊臉一下。
「不是右邊,是左邊。高一點,再高一點,左邊一點,低一點,呃!沒有了。」我說。
他雙手垂下,重又插在褲袋裡。
向來粗枝大葉的他並沒有把那顆飯抹走。他臉上根本就沒有粘著飯,是我撒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想騙他,那就可以定定地、名正言順地望著他,為這天畫上一個難忘的句號。誰知道他明天會不會猜出答案?
「明天記著準時出現啊!」 我一邊從布包裡掏出耳機戴上一邊說。
走了幾步,我把耳塞扯下來,轉過頭去喊他:「喂。熊大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