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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綠光

  荊軻直瞪著他,脫口道:「媽的咧……」她一定是餓昏了,才會覺得自己完全認同他的說法。

  「媽的……什麼意思?」嬴政抬起頭望著她,好奇的問道。

  他知道天下諸國口音皆有所不同,但這媽的一詞他壓根沒聽過。

  「就……」她艱澀地抿了抿唇,決定將坦白的美德先丟到一旁。「指的是一種加重語氣,就好比美人,咱們就說真他媽的美啊!」

  「所以你剛剛對寡人說媽的咧,是……」不恥下問中。

  「在這個時候代表的就是驚歎……大王,這很難解釋的。」夠了,她拒絕繼續說謊,媽的就是一句罵人的話,就是一句粗俗罵語啦,真他媽的,為什麼他們會聊到這上頭?

  「寡人明白了。」他虛心受教。

  當真明白?荊軻頭痛地托額,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告訴他事實真相。

  「瞧寡人聊得興起,趕緊用膳吧。」嬴政看他膳食沒動上幾口,趕忙催促道。

  見他起身回席用膳,荊軻丟開頭痛的話題,思索前一個話題,待吃喝到一半,才道:「天下從事者不可無法儀,行法是種做法,但是大王切記,為天之所欲,止天所不欲。」

  他驀地抬眼,黑眸在燈火下彷似閃過了一道流光,隨即抱著食器又走到她身旁坐下。「荊軻,這不是墨家的說法嗎?」

  荊軻有些驚訝的問:「大王也聽聞墨家之道?」

  「當然!寡人認為墨家之道也頗有道理,只可惜寡人見識不多,而李斯那老傢伙又只會吹捧法家好,其他百家他根本不屑一顧。」

  「大王也想聽墨家之道?」她難以置信地問。

  「想,卻苦無人能解,你……來自墨家?」

  「正是。」脫口而出的當頭,荊軻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瞧她,竟如此疏於防備,要是她給師門惹下禍端,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太好了!何時給寡人說上一課?」

  見他心喜若狂的真情真性,她微微瞇起眼。傳言中的嬴政怎會是如此?忖著,她驀地想起他方才說過他無心離間,可有心人卻做離間解讀,這有心人約莫是為了自個兒的私慾才會進讒言。

  換句話說,嬴政的惡名要是有人故意造假流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好比那個卑鄙得近乎無恥的燕太子丹。

  但,他要是無惡行,旁人要給他生出惡名也是不易。

  想當年她尚在朝歌時,就親眼見過秦軍壓境,燒殺擄掠,殘虐屠城……她實在不該讓他三言兩語便動搖,而遺忘了天下百姓之苦。

  眼前他的所言所行,說穿了不過是要松卸她的防心罷了,天曉得背後還有什麼陰謀詭計。

  半垂著眼,荊軻推辭道:「大王身邊人才濟濟,該是……」

  嬴政抬手示意她停住。「學問不論身份,也並非得是寡人之臣。」過了好半晌,他歎了長長一口氣,才幽幽地又道:「寡人的臣子只要別再胡亂揣度君心就好,別像今兒個後宮鬧出的糗事就好。」

  她微揚起眉,三分諷刺七分笑地道:「大王多勞了。」能讓後宮奢侈如斯,他這個君王也是功不可沒。

  嬴政直睇著她,突覺得面前神色和緩隱隱帶笑的人,如春風拂面,更勝殺氣騰騰的他,教他的心好暖好暖。

  「寡人要能有你這樣的臣子不知該有多好。」他啞著嗓音道,順手將食器裡的菜撥到他那頭。「荊軻,寡人的臣子儘是禍國殃民之輩,就連名字都不祥到了極點。」

  「喔?」有嗎?

  嬴政瞅她一眼,悶悶地念道:「馮劫(逢劫)、尉繚(未了)、李斯(你死)、王綰(玩完)……寡人還能活得好好的,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不是他還有點本事,他早就提早回仙境了。

  荊軻頓了下,忍俊不住噴笑,慶幸嘴裡的殘羹已經吞下,要不然可精采了。

  嬴政幽幽地看著荊軻,就見她一開始還能忍笑,到最後放聲大笑,身子微斜地倚著矮几,他本來是覺得荊軻看起來有些悶悶的,說給荊軻解悶,天曉得荊軻竟是這種反應,但……還不錯,至少荊軻是頭一個在他面前笑到東倒西歪,毫不扭捏作態的。

  如此荊軻,世間少見,他該想辦法留住他才行。

  「荊軻,寡人要奉你為客卿。」嬴政突然說道。

  原本笑到人仰馬翻的荊軻被嚇得馬上回過神來,直直地瞪著他。「嗄?」

  「從此刻起,你可以與寡人同食共衣,並寢而眠。」

  面對他閃動流光的黑眸,她的腦袋空白了。

  他就這麼想死嗎?他是不是忘了她是刺客?

  第4章(1)

  面對嬴政的言出必行,荊軻一整個無言。

  在他殷切的期盼下,她僵硬地坐上他的床,目光緊盯著他,渾身處於戒備狀態。

  然而嬴政只是溫柔的道:「先歇下吧,寡人還有文書要處理。」

  「……是。」荊軻開始起雞皮疙瘩。

  「明兒個再跟寡人講一堂課吧。」

  「……是。」

  她正準備目送他離開,卻見他是離開了床邊,但人還在內室裡,就在另一張矮榻上專心的看著一整疊的竹簡。

  荊軻眼也不眨地注視著他的背影,這當頭她要出手該是有勝算的。

  但,這會不會是陷阱?

  人多疑,是天性,尤其在面對有威脅的人時,如今週遭安靜下來,她反倒可以好生回想。

  要說他沒有任何意圖,她絕對不信,不過是她資質駑鈍,一時想不透他的計劃,眼前最重要的是防備,她要死死地盯著他,只要他膽敢有所動作,她會立刻反擊,要是能趁機一舉拿下他,她出使秦國的目的就完成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去……荊軻依然直盯著前方的背影,卻覺得他簡直像座石雕一般,坐姿端正,沉著霸氣,要不是他會翻動竹簡,要不是那與生俱來的王者威儀太懾人,她真會以為他睡著了。

  她必須小心再小心,她的擒拿對他一點效果都沒有,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之下,只能等他鬆懈時才有機會取他性命。

  於是,她張大眼等著……

  「大王,時候差不多了。」

  「寡人知道了。」嬴政啞聲回道,隨即將竹簡全都收起,擱到几上,他起身一回頭,就見荊軻正看著自己,那熱切的目光教他的心頭震顫了一下,他不自覺地撫了撫胸口,揚笑問:「方睡醒?」

  「……是啊。」荊軻實在是雙眼乾澀到閉不上,否則不會教他察覺的。

  「寡人要上殿議政,要不你再歇會,等寡人回殿一道用膳,順便想想你要跟寡人講什麼課。」

  她張了張口,猶豫片刻,輕應了聲好。

  待嬴政走到偏室裡讓宮人更衣時,她難以置信的把臉埋在床褥間。

  太怪了,她所識得的嬴政,完全顛覆了她所聽過的!他竟然一夜未眠看文書,上殿議政後還打算聽她講課……裝得也太像了!

  難道他不知道與她朝暮相處,她下手的機會多如牛毛?容她再強調一次,她可是刺客啊!

  不殺他,她就救不了高漸離,要知道燕太子丹那個混蛋是壓了期限的,只給她半年的時間,算了算,只到明年三月,況且也不知道那個混蛋守不守信。

  不管了,管他嬴政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殺了他便是!

  打定主意後,荊軻開始思忖著要趕快找到武器,下手的時候她的動作會盡量快一點,至少讓他少痛一點……

  她想到腦袋打結,不知不覺真的睡著了,待她張開雙眼時,嬴政的背影再次出現在那張幾後,她不禁懷疑時間停住了,正疑惑著,就聽外頭宮人低聲問道——

  「大王,已經巳時了,還不用膳嗎?」

  嬴政頓了下,驀地回頭,方巧對上荊軻的目光,他喜笑顏開地道:「既然醒了,一道用膳吧。」

  「現在是巳時?」

  「是啊。」他應了聲,讓內侍準備上膳。

  她翻身坐起,一頭鴉發如瀑傾落,麗人姿態盡顯。

  見狀,嬴政不禁怔了下,心頭又一陣顫動,教他皺起眉撫著胸口。

  怎麼近來老有這毛病,也許該找太醫診診才是。他還沒找到隊友,再累生病也得繼續撐。

  吁了口氣,他走到床邊,就著銅盆擰乾了手巾,輕拭著荊軻的臉。

  荊軻被他嚇得瞠圓水眸,動也不敢動。

  「嚇著了?」他笑問道,又替她擦拭了雙手。他意外他的手心雖有繭,但長指纖麗,骨節勻稱,簡直跟女人的手沒兩樣,莫怪那票侍衛一個個巴結他。「寡人禮遇賢才,唯有如此才能代表寡人的真心。」

  他又抓起了荊軻一頭雲發,不禁讚歎這髮絲如緞,細柔濃密,比姑娘家的髮絲還要美,他抓了幾次都滑手,於是改抓半束盤起,從懷裡拿出了一支玉簪替荊軻簪上,順了順落下的髮絲,站到荊軻面前,只覺秀髮映著麗容俏顏,長睫眨動時似有火星躍進他的心裡,沒來由的教他胸口有點發熱。

  「大王,奴婢上膳。」

  嬴政倏地回過神,他有些尷尬地擺了擺手。「先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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